第五十章-发誓(1 / 1)

自从淝水一战之后,陈郡谢氏在晋国无疑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可是招来的却不是盛世,而是皇族的忌惮。皇上对谢氏一门功高不赏不说,还一点点剥了丞相的权,将权利全部都转给了琅琊王司马道子,而丞相与满门谢氏皆是风流自傲之人,丝毫不看重功名利禄,乐得急流勇退,如当年在东山之时,做个日日赋诗泼墨的潇洒闲人。丞相请命镇守广陵,可是丞相不在乎功名利禄,却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声,司马王族与太原王氏共同污他功高震主,有意成为当年的恒温,将氏族置于王权之上,丞相清清白白一人,受不得如此诬陷,在一个月前得了病,卧床不起,并竟在几天前……驾鹤西去。

她一生受谢氏满门照拂,认丞相是自己最最敬重倚仗之人,如今丞相病逝,谢氏衰落,无疑是对她致命的打击,仿佛天地一夕崩塌。

而这个女人,她既然是先知,定然早就知道谢氏要衰败,是否这才是她当初离开东晋的理由?

但是关于这一点,自己并不怪她,避灾躲祸,人之本性而已,她不是自己,对谢氏本就没有多少情分。可是,二公子对她一心一意,她也从未表现得拒绝过,如今就因为谢氏大势已去,就草草负了他?转头便住到这样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头?

柳絮看着琀璋,曾经情同姐妹的主仆,如今竟如同仇人相见。

她冰冷而恨恨地开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而善良的人,对你就如同对大小姐一般,可后来才发现,你是聪明有余,善良毫无,将你同大小姐相比,根本就是对她的侮辱。”

“柳絮……”琀璋唤她的名字,明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只是翕动了几下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事实上,她又能说什么呢?解释自己是有苦衷的,离开东晋不是因为看到了谢氏的衰败,而是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在身?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告诉她,自己之所以来到东晋,不过根本就是为了这个使命,对谢氏,彻头彻尾就只是利用而已?

没错,她怪自己怪得没错。她的确是狡猾恶毒,而事实是,自己甚至比她口中的所作所为还要令人发指。

至于谢琰,她的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拒绝过,既然默认了,接受了他的好,又凭什么一面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而不负任何责任呢?

所以,她还是一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人。

是,她哪里能和谢道韫比?与她相比,就如同天上皎月与沟渠沉泥之差。

琀璋将嘴唇咬得发白透血,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面对柳絮失望仇恨的脸,她脑子里想起的全是当日在东晋的日日夜夜,如何江左风流人物,中秋佳节欢聚一堂,弹琴清谈,对月对酒,畅谈天下;如何与谢琰欢喜度日,玉钗相赠,同赏宫中白雪,领着天下最强的军队共赴沙场……

一切往事回想起来都是何等的恣肆洒脱,美好得像一个梦。

也遥远得像一个梦。

而自己,更是因为受谢氏赏识举荐,所以才能有今日的声名,却在谢氏衰败时刻弃他而去,实在冷心冷性。

不必说柳絮,就是任何一个曾看到过谢琰是怎样地对自己好,自己又是怎样地无情离去的人,想必都会如此觉得。

又如何不让他们这样想?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无情。

即便她有着不得不说的使命在身,也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做。

但既然已经做了,就必须要接受代价。

半日,泛着血色的唇中才慢慢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就这三个字,却似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知道自己,对谢氏,对谢琰,注定是要亏欠一辈子了。

“对不起?”柳絮淡淡地重复她的话,像是疑惑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极为不屑又冰凉的笑,“你这句道歉,是要给二公子,还是给丞相?”冷笑完,表情又立即变得疏离漠然,“不管是给谁的,不觉得,都太轻了吗?”

太轻。

自然是太轻了。

那么久的关爱扶持,那么久的倾心相待,她转头就走,怎会是轻轻便便的对不起三字能够交代清楚的?

此刻就是谢氏要她去死,她也不该说半个不字。

“不管你要我为谢氏做任何事情回报,我都不会拒绝。”琀璋垂着眼眸,轻声说,“可是,能不能先等我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完,等到我的事情结束,我就跟你回东晋,用下半辈子报答丞相与二公子的恩情。”

柳絮看了她一眼,眼中依旧不耻,故作恍然的样子:

“哦,我差点忘了,琀璋姑娘可是个极会卜卦预测之人,自然是有大事要去做,这俗世里的恩情,又怎会记挂在心上?”

“我是说真的。”琀璋连忙抬头望着柳絮,可因她的眼神太过冰冷陌生,又暗暗垂下眼,咬牙道,“你一定相信我,等我做完这件事,我一定回到东晋……我发誓。”

她既这样说,柳絮却似乎还是不肯相信,目光灼灼又不屑地居高临下望着,有意要等着看她是不是真的敢发这个誓,还是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琀璋也不怕,既然她非要听了才安心,那便让她听,伸出三根手指,表情坦荡地对天发誓:

“我琀璋在此对天发誓,欠陈郡谢氏之恩情,必在两年后回晋国相报,做牛做马,在所不惜,若有违此誓,便让我受五雷轰顶之刑,生生世世,永堕魔道。”

“……好。”

柳絮望着她坚毅的表情,极慢地点了点头,如此坦荡勇敢,倒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本还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却是真的敢发下这样的毒誓,一时间倒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敬佩。

“很好,那么就请琀璋姑娘,不要忘了今日发下的誓言,若是食言了,不必上天责罚,我柳絮也会为了谢氏与你搏命。”

旧日好友令她留下了一个毒誓,便漠然地从她身侧走过,就连目光在她身上多留一会儿也不肯,琀璋愣了一愣,连忙回头,朝着她的背影说道:“你可在这殿中住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轻了一轻,方继续说道,“若是,不嫌弃的话。”

对方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复,脚步只停留了半秒,就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门,只是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两人同时与站在庭院当中的三人目目相对,气氛便显得有些僵硬。

慕容冲对柳絮来说,本是主人的好友,如今却成了对主人横刀夺爱之人,而柳絮对院子里的三个人而言,除了是曾经友国的一个丫鬟以外,则更是个随时有可能带走琀璋的有威胁性的人物。

所以两方人碰到,敌意不言而喻,柳絮又是个有骨气有身份的丫头,竟连个招呼也不愿意打,抬着头就从大燕皇太弟的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惹得坎水与阿离脸上皆是藏不住的愤愤。

唯独倒是两个当事人显得恍若不闻一般,慕容冲面无愠色,琀璋一脸出神。

抬手屏退了坎水与阿离,一席白袍之人款款走进殿中,门边两个宫娥立刻便低头关好了门。

慕容冲含着笑意一步步走到依旧在发愣的琀璋面前,看来果然是有很重的心事,见到他过来,居然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又仔细看了几看,竟恍然察觉到小姑娘眼中正慢慢泛出薄薄的水气。

他愣了半晌,唇角边的笑容消散,忍不住皱眉。

她很伤心。

认识她那么久,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更不用说流泪。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是很少不爱哭的,所以这也是自己愿意留她在身边的一个原因,不会给自己添麻烦造成负担。但是渐渐的,他有时又会觉得自己错了,她的乐观、坚强,或许并不是一件十全十美的好事,他甚至私心地觉着,她最好应当再会哭一些,让偶尔之时,可以让自己去站在她的面前,保护她,安慰她。

但是今天,他亲眼见到她眼中的雾气,又觉得她还是不哭的好。

因为,直到他亲自目睹她受了欺侮,她伤心之时,自己的心里面……

竟然一时起了毁天灭地的杀心。

若不是那个丫鬟是谢琰身边的人,不是她看重的故人,自己一定立即亲手结果了她。

抬起手,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漂亮而柔白,食指第二关节抚上她的眼角。

滚烫的,苦涩的泪。

被人安慰,她却忽然一下哭得更凶狠了,若方才还只是压着情绪低声哽咽,那么现在就是宣泄委屈放声痛哭。

下一秒,竟然就是不顾一切,低头撞进了面前的怀抱。

那怀抱怔了一怔,随即将她抱紧,原本拭着她眼角泪水的手覆到了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她起伏不定的小小脊背。

从小到大,她几乎不知伤心、流泪是何物,师父曾告诉她,身为女子,不可不会哭,一个熟稔柔弱的哭,要比笑还要动人百倍,自己却偏生怎么也学不会,如今终于尝到了,却发觉原来这滋味,太不好受了。她更是实在是不明白,世上的女子为什么要会哭。

如此难过的滋味。

除了在她哭时,可以毫不顾忌地投入身边看上去温暖永恒的怀抱,一时间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必管,可以任性做一个事事都要别人呵护安慰的小女孩,只这等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受,才让她觉得稍稍有所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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