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涛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小秦:“有事去县城找钱掌柜或者陈捕头都行,多顾着点儿你瓦片哥。”小秦拍着胸脯答应了。
听到林远涛进城去找人喝酒的消息,李进家的问:“我晚上留下给你做伴吧?小秦虽小,也要避避嫌,省得有那爱嚼舌根子的说闲话。”
“那样就最好了。”周瓦说。
李远家的倒是挺羡慕:“你们当家的真是能耐,县城里有那么些能说上话的人,咱们可真比不了。”
周瓦笑道:“他在城里头都呆了多少年了?就跟虎头爹在咱村里,有几个说不上话的?你看石家兄弟到城里,还没满一年呢,摆酒就有那么些人去。”
“这倒也是。”李远家的道,“不过上回去吃酒,我可算看出来了,城里头哪有咱村里这么亲热的?大门一关,可比不上咱村里头随便串个门啥的。”
“咱村里人可享不了城里人那福,还是村里头呆着自在。”李进家的也接口道,“不说别的,城里头啥不花钱?吃根葱也得花钱买,想想就心疼。”
“咱这说着说着怎就说到城里去了?”周瓦笑,“城里头去几回也没啥新鲜的,就是人多、花钱多的地方。不过啊,昨儿去赶集,集上正经也热闹。城里头也就是那么一两条街上让你摆摊子,巴掌大的地方就收五文钱,杨家庄外头那么大的空地,不收钱随便摆,比城里头还热闹呢,东西还便宜。”
“那肯定得便宜,庄户人家哪有城里人有钱啊?”李进家的起了兴趣,“瞧见有卖布的没?价钱咋样?”
几个人转而说起来集上的东西来,李进家的他们也开始合计着年前要买些什么。
“在家里说都白搭,还是得到集上亲眼看看去。”周瓦提议,“就像那布料,不亲手摸摸也不知道薄厚,颜色有染得好的染得不好的,不都得挑啊。你指望汉子去买,他才不给你好好挑呢。”
“他们粗心大意的能挑好啥?”李进家的也说。
“买东西当然得亲眼看看才好,咱们这也脱不开身啊。”李远家的心动,可是要耽误一天工,少挣不少钱,他舍不得。
“我跟你说,昨天跟着俺们家那个带着俩孩子买东西,人家那真是瞧上就买,价都不还。”周瓦抱怨,“你要是不跟着,可着他花,那可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就高粱糜子扎的笤帚还要买呢,让我拦下了,自家扎一个也不费啥事的。对了香草哥,你家有高粱糜子还有高粱杆没?有就给我拿点儿,我扎笤帚还有盖帘,瞅啥都要买,一点儿也不知道过日子,他那卖的还没我自己扎的结实厚实呢。”
“有,咋没有呢?家里头好几亩地的高粱。”李进家的答应着,“你扎的话给俺们都带两个,你劲儿大还手巧,比俺们扎的好。你家林远涛真是不心疼钱,给虎头毛头他们买了那些糖,还有一堆的吃的,昨儿晚上睡了,我还从毛头嘴里抠出块糖来。”
“这我还拦着了呢,给孩子花钱俺们倒不心疼,我就烦他也不挑挑就给钱,瞧见好的还要买,一样的东西买好几家。都差不多的钱,买的有好有坏的,你说气人不?”周瓦气呼呼的说。林远涛老想着也就是几文钱的事,孩子想要就买了,也不上心挑,用他的话来说,花钱图个开心,也就不计较差的一点儿半点儿的了。
李进家的说:“我说咋一样的东西包好几包,这么回事啊。这可真是,不看着不行。”
李远家的想着自家汉子可能还没有林远涛心细呢,估计着买东西也得这样:“那还真歇一天就为了赶集啊?”
“就歇一天能怎么的?都是自家人的买卖。”周瓦说,“再说这些日子也挣不少了,还不兴松快松快啊?”
当晚果然李进家的就留下陪着周瓦,小秦就去李进家睡了。
劳乏一日,两人早早就歇着。李进家的道:“你们当家的有本事,连虎头阿姆也羡慕呢。就是这一进城又吃酒的,你倒是要小心他有城里人的臭毛病。”
周瓦知道李进家的是为他好,总觉得林远涛有钱怕不安分,不觉失笑:“香草哥,他不是那样人。再说,他这也是去办正经事,哪能有不安分的心思?”
“喝酒还成正经事了?你就惯着他。”李进家的翻个身,“你这人从小就是,人家但凡对你好一点儿,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肝的,最好哄了。”
“香草哥,俺们家那口子对我真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周瓦说,“城里的人到了年下也得走动,多好的关系不走动,那也得慢慢淡了的。他出去结交些朋友,门路也广些,遇事也有人帮衬。以前过节前也都带着我去的,这是因为我不方便才没去的。”
“这还差不多。”李进家的有些满意的道,又说:“对你真好假好的现在还看不出来,谁家两口子一开始不像蜜里调油似的?等过个三年五年他还能对你这样,我才信了。要是过了十年八年的还这样,我才真正服了他。不过到了那时候,你有了几个孩子,他咋样的也就不怕了。”
周瓦握住李进家的手:“香草哥,也就是你总替我想着。”
李进家的道:“我这哪是替你想着?我这是替俺们家毛头攀扯以后的靠山呢!”说着自己也笑了,“你们家日子日子过的红火,多少人眼红?俺们跟你这走近些,村里不少闲话呢。”
“听他们说的,这日子也不用过了。”周瓦也知道村里人嘴碎,以前他就没少被人说。
“跟红顶白都是常事,这是你们在村里日子还浅,等过几年稳住脚了,也就没人说了。”李进家的说,转而又道:“我这时候跟你说这些干啥?没的让你烦心。”
“香草哥,你咋想起来说这事了?”周瓦有的时候心思还是挺细的,觉得李进家的有点儿不对。
李进家的长叹一口气:“唉,还不是因为俺们在你这做豆腐,对外头都说是给你们做工,村里有人说闲话,老爷子也把俺们叫过去说了两句,俺们还回不得嘴。”
周瓦皱着眉想一回:“在哪不能做活?这有啥可说的?还是因为你们顾不上家,所以家里老人才不乐意的?”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我就随口抱怨两句。”李进家的说。任周瓦再怎么问,他也不吱声了,没一会儿也就睡熟了。周瓦想着他白天干活辛苦,也不好再叫他,只好满肚子疑惑睡了。
第二天李远家的见了周瓦也有些讪讪的,只管埋头干活,连到上房坐着歇歇都少了。周瓦知道李远家的比李进家的还嘴紧,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只好偷偷问小秦,让他偷着打听打听。小秦满口答应了,又问周瓦有啥要带的不,如今林远涛出门,隔两天给钱掌柜送豆腐的活就让小秦揽下来了。
周瓦就说:“你看着自己缺什么就买点儿——你也没带多少行李,你林哥之前还说要帮你添呢,他进城估计顾不上这些,你自己看着买还称心,只要千万别磨不开脸就好。还有一件,就是我想着李家四个大人都在豆腐坊干活,虽然说是合伙,咱们这边毕竟拿大头,快过年了,给他们两家孩子扯块布,让他们添件新衣裳,也是咱们的心意了。前儿集上你林哥非嫌人家布料颜色染得不好,你到城里挑大红的,颜色正的好布买点儿,够给俩孩子每人做一身衣裳就行。”
小秦笑着答应了:“瓦片哥,我都记下啦。我才不跟你们客气呢,我这回还真得添点儿东西,天天出去我这鞋就不够厚了,冻脚。还有我还想要新做一床厚被。你可得多给我点儿钱。”
小秦不客套反而让周瓦觉得好,拿了个钱袋给他装了满满一袋子钱:“你自己做主,缺什么就买,我和你林哥也都粗心,也没给你添置。顺便你自己也扯块料子得了,留着过年做新衣裳。”
小秦笑得眼睛弯起来:“瓦片哥,你真好。等我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等小秦回来果然给周瓦带了个大大沾了芝麻的糖葫芦,又给周瓦看他买的满满一大包的棉花布料,还有两块一样大的大红布料:“我跟掌柜的说了给七八岁的孩子做衣裳,这布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还有这是做被用的东西。瓦片哥,你帮我做吧。我听钱掌柜的给带信,林哥在城里头应酬那些人,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呢。说是有个书办不知怎的忒是磨牙。”
缝被子用大针脚,周瓦还是能做的,也就应下了。又问他:“不是让你给自己也预备料子做衣裳吗?”
小秦笑道:“我想着瓦片哥帮我做被子,估摸赶不及再做衣裳。我就买了料子花了几个钱托了个相熟的裁缝做了。我还做主给你和林哥也都挑了块料子,又说了身量一起让人做了。放心,多做便宜呢。”
周瓦就道:“你也不用替我说好听的,你瓦片哥这手针线活,做出来衣裳估计也穿不出去。你这年岁不大,嘴也太会说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以后还不得招多少哥儿喜欢你。”
小秦脸上就挂了点儿红晕:“我打小就跟着林哥,说话办事都是跟林哥学的,我这样的连林哥一半的本事还没学会呢。我也不用多少哥儿喜欢我,等我大了,你们给我找个有瓦片哥一半好的就行了。”
周瓦笑得不行,随手就把手边的鞋底子扔出去:“快歇着去吧!满嘴抹了蜜似的就会哄人,等我把你这话告诉你林哥去!”
小秦吐吐舌头,一弯腰溜走了。
等过了两天,小秦偷偷来找周瓦:“瓦片哥,我知道毛头他阿姆他们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两天早上他们赶车出去的时候,总有人围着车转来转去,还有人特意找着他说话,把他和李远隔开,。小秦一边和人说着话,一边还得竖着耳朵听听那边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听着些“豆腐”、“别人家都这样”、“不顾自家人”、“太实心眼”什么的,最后还是李远吼了一声“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才把人都撵走。后来李远就一直沉着脸,到了集上生意好都没让李远高兴,小秦一看觉得不是事,就把李远推到后头烤火去,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我估计啊,肯定是有人觉得跟他们是亲戚,想让他们偷豆腐出去。”小秦撇嘴。他可是见多了偷主家东西的伙计,见怪不怪了。
周瓦寻思一回,估计也就是这样了。以前林远涛在家,村里人都有个惧怕,现在他出门,两三天没在村里现身了,可不就有人打歪主意了么。这样的事在村里不算出奇,干活的总想占主家些便宜,像是做豆腐的总要带些豆腐回去给自家吃。现在李家人虽然对外说是帮工,实际上是合伙,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想占便宜的人可不得说两嘴吗当家的汉子又不在家,不找这时候下手还等啥时候?
“我知道了,唉,估计虎头阿姆他们也是因为这事,觉得丢脸,所以才不好意思的。”周瓦敲了敲炕沿,问:“你们今儿是在哪遇见那些人的?”
“就在村口那块,那些人怕让人瞧见,没敢在村里。”小秦说,又安慰周瓦:“放心吧,瓦片哥,天天带多少豆腐出去,我心里都有数,不能让人赚了咱们去。”
“行,我心里有数了。”周瓦答应着。
小秦暗暗下了决心,要多用点儿心思。这一天两天的李家人不动心,时候长了谁知道会咋样?他跟着林远涛这么长时间,可是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周瓦不知道小秦的心思,他看着李进家的几天都没开晴的脸,自己深觉憋屈。以前就不说了,这自从成了家,烦心事就不少。要不是林远涛会做人,认识人多,还不一定咋让人欺负呢。
香草哥他们他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他们也没办法跟那些亲戚啥的翻脸,也只是硬挺着吧。
周瓦心里暗自拿定了主意,睡下了。
第二天,李远自赶车出了门就一直沉着脸,小秦缩在后头看着豆腐也不说话。果然,村口那里又遇见了早起“闲逛”的两个人,照例有人先过来跟小秦搭话,又说要请他集上吃早点去。小秦笑眯眯的听着,只是不动地方。
李远那边声音就越来越大起来,“……谁家不是这么干?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天天这些豆腐他个身子重的人还能挨个过数啊?”
李远憋红了脸:“赶紧让开!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
那人还劝:“林远涛又不在家,等他回来就不好下手了。后头就一个小孩跟着,咱给他俩钱,有啥不好说的?”
正说得热闹,突然一只狗扑了过来,还有周瓦的呵斥声:“黑子,咬他!”
那人腿上被狗撕开个口子,幸亏棉裤厚,没咋咬着肉,饶是如此,也吓得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没等站稳,一条棍子带着风声抡到了他身上,把他打了个趔趄,接着棍子就劈头盖脸砸到他身上:“趁着俺们当家的不在家,你们就敢合计要偷俺家豆腐!你们当我是死人啊!打死你个不安好心的!老李家出了你们这样的,倒了八辈子霉了!”
周瓦把一条棍子抡的虎虎生风,难怪李远难做呢,这人按辈分来说比李远还大一辈呢,再说乡下顺主家点儿东西那简直是约定俗成的,又不是啥贵重东西,连偷都算不上。就像是夏天从人家菜园子拔两把菜,地里劈几根青穗似的,也就只能自认倒霉,少有闹腾起来的。
周瓦把那人打得连滚带爬的,周瓦还喝道:“你敢还手看看!敢还手就让捕快来找你说话!”
一时间,几个人都傻愣愣的看着周瓦发威。
“哎,哎,你们快把他拉开啊!”那人抱头鼠窜,不但周瓦拿棒子打他,还有一条狗在一边伸着舌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害得他躲都躲不开。他又不敢还手,真是好不苦也。
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李远跺着脚“唉唉”地叹着气,小秦见跟他说话的就要往周瓦那边去,急忙一出溜的下了车来,嘴里喊着:“瓦片哥,消消气,小心闪了腰。”还不经意把那人撞了个屁墩。跑到周瓦周围,小秦扎着手,一个劲儿的劝周瓦消气,只是不敢真正上前。
好一会儿,周瓦打累了,拄着棍子直喘气。挨了打的躺倒在地上,呻吟着不肯起身,还念着“可要打死人了。”。
周瓦冷笑一声:“少装相!你身上那么厚的棉袄,打两棍子你就受不住了!你再叫,咱就县老爷面前说理去!我知道你在李家村辈大,我也不为难里正他们,咱就试试县衙里的板子看你能抗几下!”
那人再不敢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呻吟着。
周瓦这才出了心里一口恶气:“告诉你们,俺们家的东西,少打歪心思!我倒是不怕跟你们拿棍子讲讲理!”
小秦这才上去接了周瓦手里的棍子,暗暗颠了颠,还挺沉。嘴里劝着:“瓦片哥,行了,他们也就是说说,也没真干啥。乡里乡亲的,还得给大家伙儿留点儿脸,要不以后咋见面说话呢。”
那坐了屁墩的忙道:“俺们就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挨了两三天的冻,连块豆腐渣都没摸着呢!”
周瓦这才道:“要是让我知道有下回的!”
小秦又劝他:“瓦片哥,你这活动一身汗,天冷,赶紧回去歇着吧。我给你拿着棍子,我扶着你。”又回头跟李远说:“李大哥,你等我一会儿,我送瓦片哥回去就过来。”
周瓦跟李远说:“这事别跟里正说了,大过年的,省得他心里发堵。再有一回,咱就直接县衙里说话去!”
周瓦这话无疑就是把这事轻轻放过了,给人留了面子。这让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直到周瓦走的不见了踪影,地上趴着的才爬起来,扶着腰道:“白挨了一顿打,你们也不拦着。”
坐了个屁墩的就说:“我这哪敢上前啊?他就这么厉害了,还挺着个肚子,我要是碰着他了,林远涛回来能饶了我?”
李远顿着脚道:“我就说不行!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把老李家的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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