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乱一国
西燕和前秦的溃灭虽说已是意料之中,天下也有了崭新的格局,然而对于仍存在的几个势力而言,事情并没有简单多少。
294年六月,在尹皓的促成下,后秦朝廷宣刘勃勃等入长安面圣。
由于礼节的关系,但凡长安入朝,必由南门进入,那也就是说从北而来的刘勃勃一行也必须围着城墙绕个大圈...
刘勃勃看了一下周围“随行”的后秦武士,悄悄将马儿靠近叱干阿利那边,“阿利,等下就要进入长安了,你觉得后秦皇帝会是怎样一个人?”
叱干阿利抬头看着染了黄的天空:“还不好说,目前来说的雷厉风行,并不能预示以后...况且现在西境还有吕光在...当时苻登不出兵怕是影响他在凉州的正统地位,灭了苻登对大家还是有好处的...”
刘勃勃对这些权谋还不太熟悉,只是慢慢听着叱干阿利说,来了兴致:“哦?...那你觉得吕光会不会有和姚兴争霸的想法?”
“吕光如此谨小慎微,应该不会主动和姚兴起冲突,而反观慕容垂则不然,天命所眷?非也,孙子兵法有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未雨绸缪,谋于未战之时乃上算也。”
“呵呵,一门豪杰啊!”
“可是物极必反...”叱干阿利脸上显得非常从容。“这支军队,有数人当得强将之称,但其中...无一人能驾驭所有人,如若没有慕容垂自己坐镇,必是上下相轻,盛极而衰。”
“那如若拓跋珪等到慕容垂死后...”
“不会,慕容垂自己等不了,他也认定了拓跋珪是心腹大患,一年内必有兵动。”
“唔...”
刘勃勃几年前还在养尊处优的时候,一直看不上小部族的谋士,认为他们只会嚼舌头,没有几个有真的本事,甚至还不如一个力士来得有价值,而今经过一年多的患难,才结识了叱干阿利这个人;但想到自己身无一物,如若按照草原人重视实际利益的习惯,这是没有任何道理的。那为何他要如此看重,却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刘大人,刘大人...”后秦护卫的武士叫了下他。
“啊?何事?”
“...已经到了正门,负责礼节的官员在那,恐怕我等......不好再...”那人眼光扫了扫马匹...
“哦...对...”刘勃勃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之前听着叱干阿利说的事情,一直没有去想这些,才想起这遇到相迎的朝臣,如果官阶不够大,还是应该下马的...
“想必阁下就是刘勃勃大人,皇上派遣臣下于明德门(长安正南)相迎,未曾远迎,还望莫怪...”
刘勃勃心想我一个外来的新城主,有什么好怪罪别人的,这不都是门面话?着实好笑...
“呃...那大人就有劳了?...”刘勃勃弯腰做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相迎的那人倒是没有见怪,毕竟本身这个羌族政权也并不熟知汉礼...长安见多了杂胡也就习惯了...便是一手作出请进的姿势...
刘勃勃跟着晃晃悠悠的走了半刻,到了驿馆门前,那官员又笑着说:“这是陛下嘱托的,刘大人还请与同行人员歇息一日,明日再入殿觐见。”
刘勃勃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叱干阿利,阿利没只是微微点点头,并向那门郎回礼道:“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
姚兴听了那官员的汇报,点了点头:“今日有功了,赏黄金五十两,好了退下吧。”
那人谢恩退下。
华庭之内,姚兴示意看茶,对着另外两位大臣缓缓说道:“两位尚书大人...你们怎么看?”
尚书左仆射权翼看着右仆射尹纬,因为此事设计原本的关系本想让他先说,却又看着皇帝看着自己,便不再推辞。
“右仆射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免了没弈干再去勾结乞伏乾归,又使固原一代纳入我大秦掌控之下,此后,应善加经略,不可使之再去。”权翼说话语句清晰,并无半点迟疑。
姚兴手掌朝上,用食指轻敲茶杯,又看看尹纬...
尹纬会意,行礼说道:“如今固原一代已为我大秦之地,望其东向,应宜早部署军队扼守黄河备魏国来犯,北向应使人通好柔然,但近期关键...还是应该遣使至吕光、乞伏乾归处,毕竟我关内久经战乱,钱粮布帛之属也非关富余,大动干戈于今并不妥当。”
“嗯,二位齐心,实乃寡人之幸,先帝临终之时也曾对寡人训示有加,保我一时安稳不难,若以万世为念,必先以和为本,以人为本。不如寡人做个尾,以文兴国、以教兴国如何?”
权翼之前曾在苻坚那里提过,也是一拍即合,想想已过去近二十年,二十年前的治世本想再也不会在眼前出现;姚兴也说出这想法,却是始料未及,因为凡是帝王必定先以农桑为主,看重实际效益,而文教之说并非乱世所重,倘以天下文教为念,不负君王之本,听言不禁俯首相拜道:“皇上圣明!”
“左仆射,这兴盛国家不应是寡人的责任吗?何作此态呢?”姚兴向前一步扶起权翼,权翼年岁大了,只是拂面泣而不言。
尹纬倒是镇定,等二人坐定,禀道:“皇上,不知此次所谓‘文′,是哪家学术?”
“寡人...臆为孔孟之道...”
“不瞒皇上,臣原是尊崇法家,乱世之中果行峻法为不二之理,观先秦、观曹魏不外如是。若人以虚妄之谦德怠慢兵农,不似以小失大邪?”
姚兴未曾想到自己立儒会遭到尹纬的反对,一时语塞,想不出辩驳的辞句。
权翼站出来,向尹纬行礼言道:“行大道者,必先以德居之,人不可孤妄浅鄙,如刘聪石虎之辈,虽其锋锐一时,但一日失势,天下伐其罪者不知几何。皇上以天下为己任,以孔孟圣德教化万民,先以民之富足安定为念,亦能成其心之所向,以德存世,此之谓王道。”
尹纬笑道:“左仆射所言差矣,儒家集大成者荀子曾言:‘其善者伪也。’人心不过倾于安定富足,并非王化礼教。又以先秦李斯所倡‘王无为、法无不为’,乱世择重而取之。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石虎之类可比管子、始皇气魄?”
“不类石虎,只是先以安邦定国为念,两位爱卿,不必如此动怒...”姚兴见二人如此,便是劝下...
乱世本无命理对错,行之善者方期之以成效。后秦还面临着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庆幸的是统治者开始有了与民休息的理念......
重拾霸业
拓跋珪看着崩裂的并州,一掌重重地打在地图上,“慕容老贼,欺人太甚!”
拓跋仪自上月吐血还在家中养伤,而长孙肥接替了雁门防务,正与慕容瓒相持,一时身边没有相谋之人,想想这更是气恼。
慕容垂究竟有何打算?东面拓拔虔明明已经压上去,为何不见那边有半点兵动?既然得胜,应该能轻易挑拨...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目前面临的问题是,自前阵和后燕交锋,两国的交锋已不可避免。还有几个月草原就要霜降了,到时候如若没有储备足够的粮秣,而后燕又要进攻,恐怕到时......
看了地图半天也看不出结果来...干脆随手一扫便把标识扫了个稀乱...
“王上,东平公拓跋仪求见。”
“他不是还在养伤么?”
“已经到了殿外...”小厮应到。
“那...就快传吧...”拓跋珪顿了顿“等等,我亲自去...”
......
走出殿外看到拓跋仪跪在外面,那一脸的苍白看着拓跋珪心中不禁难受...“仪弟!...这是何必?应该多在家中休息嘛...”
“只因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拓跋仪边说边叩头。
“你这还没病好...何必呢...这?”拓跋珪也是心急,急忙用手扶起。
“可是丢了晋阳一地...除了雁门那堆废墟...燕军从南往北就再也没有阻碍了啊!”
“寡人自有良策,仪弟目前最紧要的是调理好身子...到来时,仍作我大魏战将,别到燕军来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啊!”
拓跋仪听完泪流不止,一个告罪的首饰,便伏在拓跋珪怀里哇哇大哭,拓跋珪也是觉着二人多少年没这样亲密了,“这...仪弟啊!...呵呵...这怎成体统啊...?”
“王上,既是国难,作为臣子、作为拓跋一族,拓跋仪请王上在燕贼来时准我出战!”......
“这......”拓跋珪看着虚弱的弟弟,心里满是歉疚...又于其所请深觉不妥...拍了拍拓跋仪的肩膀,“仪弟!...国事不同以往,我大魏虽强将如林,可燕国亦不可轻视,只去国力强弱,就慕容垂其人,明知再战于我双方不利,然其每每用兵必能扼敌之要...为何?”
“为何?”
“将者,察也。孙子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又云,不可胜者主守,可胜者主攻;并州天堑天下闻名,若攻,必料敌于前,不可以一计而行。分进之,统合之,使惑之,善变之。古来将帅何人惜败?知耻而后勇,思精进于人前,将功补过,大丈夫以其言行证之...何罪之有?”
拓跋仪听了这话...不单只是感念,觉着几万人损失在雁门确是...拓跋珪的意思...又或者说,自己仅仅只是听了拓跋珪的命令而走的一步死棋.....
那目的又是什么?
“慕容永必败,慕容垂必胜,晋阳,应是我失算,无怪仪弟...可失了晋中一代,我军面临阻碍却只是表象...”
“......为何?难道争夺并州还能不顾晋阳?”
“非也...此时敌强我弱,于晋地之争,慕容垂已是强弩之末...非在其武功方略,而是...命数...”
“命数?...原来如此,所以我们就...再逼其乘胜追击...!”拓跋仪一时喜形于色。
“不错!...一年内,燕国必有大动,出雁门往北便是草原,到时...哼哼...希望他能继续凭着这样的心态来较量...”
拓跋仪听后深深一拜,几番寒暄后缓缓退出了盛乐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