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翠倚情
暮色四合,我回到房中,桌案上的棉布已然陈列好,只等主人量体裁衣。假若汤药不够保险,就必须杜绝疾病通过空气传播。古代的科学和医药都不太发达,只能用比较保守的方法,比如,口罩。
好在剪刀和棉布是各家各户都有的,制作方法也简单,就是一小块长方形棉布,左右两侧一根带子。这里是没有胶圈的,只能缝制两根长些的带子,系在脑后。罗夫人生着病,不宜操劳;罗老夫人眼力不好,也不适宜。为孤儿寡老准备口罩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和翠倚身上,罗玉英也会上前帮忙,但更多时候,是在她娘的床榻前,一边裁剪一边照看病人。生前的杨葭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尤擅女红。翠倚又是个心灵手巧的,很快的,我们就做完了。望着竹篓里还剩下的一些布料,我顿时有了主意。
一张洁白的脸上,两只笑眯眯的眼睛,小巧可爱的鼻子搭配樱桃小嘴。半大的粉色布条绾住头部,只在额前点缀小小流苏。同样是粉红色的一袭衣衫,双层盘扣的下方,一朵绽放的牡丹娇艳夺目。腮间淡淡晕染,整个就是一个精灵。
翠倚瞪得两眼发直,不停在手中把玩着,最后还是没能忍住那颗好奇的心,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就是一个娃娃咯。”
显然对于我的回答不是特别满意,翻个白眼嘀咕道:“这娃娃的模样真奇怪,跟只耗子似的。”
我一口水未含稳,喷了出来。抢回娃娃瞪了她一眼解释道:“这叫名族娃娃,源于回丹旁的‘慎思国’,有祈福的作用。”
其实我是仿照云南的服饰发饰做成的,刚巧‘慎思国’也有这样的名族。大概是我想得太过出神,没有发现翠倚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情,反而继续说道:“其实它的作用很多,往里面放些花瓣,也是可以做成香囊的,送给心里在意的那个人,最为合适。”
翠倚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要做给王爷的,不如也教教奴婢吧。”
我心生疑惑,打趣道:“你家小姐我就在这里,你要做了送给谁?”
翠倚难得的脸红了,低头道:“奴婢不送给谁,就做给自个。”
我努努嘴道:“你把这些口罩整理好,送去罗玉英小姐那里,由她分配吧,我去瞧瞧王爷。”
出门前,翠倚盯着布条发呆,我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怕是留不住了吧。
书房里亮着油灯,微弱的灯芯在微风的摇摆中使得整个屋子忽明忽暗。雨后初晴,天气难得的带了几分凉爽,衬得屋内的人卓尔不凡。我敲了敲门,屋内却是连头也没有抬的道:“进来。”
听声音中气十足,脸色也正常了,我放下心来,眼见他的袍带松松垮垮,自然替他系好,顺手也解下了苏侧妃给他戴的香囊,系上了我的云南娃娃,心里颤悠悠的。
王爷正写着什么,察觉到我的举动也只是略抬了眼皮,使得我更加紧张,只好解释道:“这是名族娃娃,妾身见王爷近日…特此做了一个,趋吉避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但是看到他的身上带着别人送的东西每天在我跟前晃动,心里堵得慌。或者苏侧妃在他心中无可匹敌,我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成,但是,我还是想赌一赌。
手上的笔停了,紧抿嘴唇,看似不大高兴的样子。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故作轻松道:“既然王爷不喜欢,妾身取下来便是。”说完,我的手直直的伸向他的腰间,一个人假若不在意你的感受,做得再多都是错的。
冰凉的触感传来,我愕然的看着他,他竟然阻止了我的动作。是我看错了么?为什么会迷糊地瞧见他唇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稍后,两片薄如纸翼的唇张开来,道:“葭儿做得,自然是极好的。”
我不知我是怎样走出门的,满脑袋都是他那句如同天籁的话语:“极好的,极好的,极好的…。”
漫天的细雨里,不见一丝风沙。巨大的梧桐树下,不时飘落几滴饱满的水珠。路边的花圃中,几簇不知名的花朵在雨水滋润中更显娇艳。一旁的树荫处,米白的夜来香泛着清淡的幽香,开得酴釄。
在飘扬的雨丝里,简易的凉亭下,赫然站着的一男一女,相视而立,如此纯美。
那女子一袭长发垂至腰下,身姿秀美。精巧的耳垂下,一对浅绿的耳环,连着衣裙也是绿色的,宛若不食烟火的仙子。小巧的鼻梁,胭脂般颜色的唇,长长的睫毛翩然闪动,欲说还休。
男子穿了紧口的长袍,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英姿飒爽,怎么看都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我悄然的退至亭后,不想打扰极美的一幕,我的翠倚,终是长大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只能听到雨珠在瓦梁上的滴答声。他们竟是,谁也没有开口。
夏虫打破了明寂,翠倚对着那男子盈盈一礼,道:“穆将军。”
翠倚心仪穆展,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只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勇气罢了。
“不知翠倚姑娘找我何事?可是侧妃有什么吩咐?”
翠倚贪恋的看着面前的俊颜,在见到他紧张神色时又是尴尬又是哀怨一笑道:“将军莫要担心,不是我家小姐,是…”
“…”穆展顿时从担忧变为松动,问道:“那…?”
这在翠倚看来,又是一种苦涩,银牙咬着唇瓣,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发觉无人,这才极速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娃娃,递与穆展道:“这是我家小姐教我做的,将军带在身上,可以安神辟邪。”说完也不等对方是何种反应,将小娃娃往穆展手里一塞,满是娇羞的跑开了。
我慢慢地退回到阴暗角落,一直确信人都已走远,才回房。
房间已被翠倚收拾得妥妥当当,我常常丢三落四,都是翠倚在收拾房间,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她总是能清楚地从某个地方某个方位找出来。她甚至能准确地记得我的信期,提前安排好止疼的汤药或者膳食。
但就是这样一个细心伶俐的小丫头,从什么时候起,长大了呢?
见我回来了,她迅速为我脱去外衫,责备道:“小姐出门也不带把伞,湿了头发该要头疼了。”一边还捡了干的帕子,为我擦起头发来。
我笑看着她的侧脸,问道:“翠倚,你今年多大了?”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她盘算了一会才道:“奴婢快要十五了。”
我叹口气:“是呀,过完今年的冬天,你就十五了。是时候给你指一户人家了。”
一脸的惊愕与慌张之后,翠倚满是戚哀地问道:“小姐,奴婢做错了什么请小姐责罚,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我一乐道:“明年你就及笄了,难道要在我身边呆一辈子吗?”
她负气道:“奴婢心甘情愿伺候小姐一辈子。“我低下头,盯着她在耳边道:“如果是穆将军,你也不愿嫁?”
翠倚的眼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我在心里悄悄乐呵,等着她向我道谢。然而,那双瞳颜里却是瞬间乌云密布,雾气氤氲。我慌了手脚,想要扶起她来却见她固执地跪着,叩头道:“奴婢谢小姐抬爱。能够伺候小姐,是奴婢这辈子最快乐的事;能够认识穆将军,是奴婢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但是奴婢身份卑微,怎配得上将军!奴婢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可以经常看到他,就够了。只要他过得好,奴婢便安好,还望小姐成全!”她将头叩得砰砰作响,大有我不答应就不起来之势,我只好点头道:“你且起来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本小姐断不会亏待了你去!”
正卸妆间,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道:“侧妃,不好了,出事了。”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直觉就向大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