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将手中那个沁凉的物件拿起来把玩:“这枚玉扳指……看来既无甚稀奇,也不是兵符,你是说,北军会对这个有所忌惮?”
周济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千回百转,他终究只是浅浅咳嗽了一声。
正待要翘楚要开口追问时,身后的皇宫中敲响了丧钟。
丧钟。
身旁的小卒听到钟声,皆窃窃私语:
“莫非……是太上皇?”
“这宫中的丧钟只为皇者而鸣,新皇帝好生生地在咱们面前站着呢,所以,肯定是跟着北军一同入城的旧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父皇?!”翘楚已然一阵青烟……
皇宫内丧钟敲响,响彻这个将亡之国的都城,更显得肃穆哀伤。敲击声一下跟着一下,回音未消,一声又起。
皇宫丧钟不断,那白雪就像是缟素,不消一会儿,金陵城便惨白的没了一点景色。
据说,翘鼎勋随北军入了金陵城后,翘放勋给了他一个台阶——
以身殉国,则子民妻儿免受战祸。
纵然这位国君并不十分着紧他的子民受不受战祸,但南凐国已回天乏术——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只是外患,还有内忧。
翘鼎勋便顺着这个台阶而下,默默走到苍狼山上一棵歪脖子树旁,体面地了结了他作为南凐国君的一生。
翘楚披着战袍赶到的时候,翘鼎勋已经一脸惨白的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这是她第一回见这个“父皇”,也是最后一次。
母后声嘶力竭的将他揽在怀中一边嘶喊一边摇晃。
翘鼎勋生前前呼后拥,死后却落魄凄清。
宫人侍卫们匆匆布置好灵堂,之后全都忙着跑去向新皇献上自己的膝盖。
灵堂之上,封岚哭晕过去三回。阿难使出一身蛮力,勉强将她抱至榻上。
稍清净了片刻,封岚惊醒,又匍匐至灵前,哭得死去活来……
封岚,一路踩着鲜血与白骨爬上了皇帝的龙榻和皇后的宝座。从前无人能欺,无人敢欺!
在翘鼎勋撒手离世之后,这个美艳的深宫妇人成了丧家之犬。
阿难终于又一次将封岚安置榻上。
翘楚正出神地端详着一枚扳指,皇帝驾崩,她一滴眼泪也没流。
可是心坎里,难免是无颜面对封岚有时怨怼的目光。
“既然无人吊唁,倒也不必隐忍。想哭您就……”连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阿难怕翘楚在心中憋屈,便试图开导她。
“阿难,说不定我不久便要下去陪父皇了,不过一前一后的事,现在却劳心哭什么?”
更何况,一个素未平生的“父皇”,她是哭不出来的。
阿难听闻翘楚如此灰心丧气,一时急了:“这些年你什么风浪没见过?如今竟然想不开?赤练她们三个现在已经趁乱出宫,整合神机营,一旦时机成熟,便会入宫相救!”
“我想得开又如何?皇叔他想必早同北军勾结,如今我军折损严重,而皇叔又受北军力捧,可他却迟迟不登基,你不想想,这是为何?”
“为何?”
“北军的骑兵之前被我的火铳击中了不少,伤亡无数,如今,正集结在宫外蓄势待发,等着一雪前耻呢。所以,皇叔他不是不登基,而是等着北军杀进来,将我这余孽扫除之后,他再名正言顺的登基。”
阿难将翘楚这话思量再三,甚觉有理,颓丧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先前,那么多北军死在我的火铳之下,你觉得,北军他们会轻易绕过我吗?”翘楚将周济的扳指带上自己的拇指,也学着周济的模样,将扳指转了转,“但愿,神机营当真神勇无双,可以带我和母后,逃出生天。”
只见翘楚脸上继而神色微动,这扳指——
她将扳指带在自己拇指之上,左手刚才转动之时,摸到了上面的纹路。
这纹路……翘楚拿到眼前细细分辨,是一朵精致的……祥云!
脑子一阵轰鸣。
初初穿越来此的时候,脖颈处也有一个祥云样的淤痕。
如此看来,大小形状正好契合。连这扳指宽度,也同曾经那个2厘米的淤青相吻合。
翘楚漠然地将带着扳指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
那个残存的梦境中,那位冰山美男壮硕的大掌也同样这般掐住她的咽喉。
梦境、现实,都重叠在手中这枚扳指之上。
当时那位冰山美男的手中定然带着这枚扳指,在他大力掐住翘楚咽喉的时候,这扳指上的祥云雕花便印在了她脖颈处。
这扳指向来是周济的随身饰物,那么……那位要杀她的冰山美男便是——周济!
指示翘容为他揽下误杀太子罪责的幕后之人,也是周济!
同镇南王府翘放勋有所勾结的,是周济!
向翘楚建议,留下兰陵军作为机动部队的,也是周济!
那日,周济同翘容之间的形容……他似乎已为镇南王府所用。
但是,他又为什么多次出谋划策?为何将她万分仰赖的兰陵军千里迢迢给调遣来?
他同翘放勋所图的,无非是南凐国的江山。
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
然而,翘楚已经没有时间费心思去寻思周济的狼子野心了。
阿难听见宫外声响:“北军……杀进宫来了。”
翘楚眸光凌厉,吩咐阿难:“去拿两身女装过来,你我换上!”
阿难换上了女装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只见翘楚将利刃插进一名侍卫的心口。随即,她又将自己身上的金甲给那侍卫换上。
“他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以皇帝的名义入殓安葬。”
“陛下,你的意思是,对北军宣称,您已经在混战之中……殉国了?”
“对,现在,你我都是太后的小婢女。”翘楚道,“其实这招并不算高明的金蝉脱壳,并不能蒙混太久。若是翘放勋稍后入宫,自会发现这殉国的‘皇帝‘只是个替死鬼。”
翘楚穿上女装素服,阿难上前替其挽发髻,并不时不放心的提点:“北军粗鄙,陛下稍后万事隐忍,莫要逞强。”
同样的话,周济先前也说过。
我自然不会逞强!还要留着命,看看周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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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师府途中,徐来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主子,您当真……不留在宫中?主子既然知晓北军粗鄙,那皇帝她……”
“徐来,近来你越发唠叨了。”周济脚步不停,清冷说道。
“老奴只是不忍主子事后抱憾。”徐来并未准备收手。
“她能耐着呢,你若见过她生杀予夺的手段,便会知道你的不忍有多庸人自扰。”
徐来被呛,在周济身后嘟囔着:“再如何的手段,说到底,还不是一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