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心中其实也是紧绷着一根弦。接到南康公主派人传来的消息时,他委实有些惊疑不定。嫡妻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和芳院搜查,又传信让他一同去捉奸,莫非三儿和七女之间,真有什么龌龊不成?
七女的美貌对男子来说,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三儿年轻,在江州那些年和她一个屋檐底下朝夕相处,动了什么旖念也不是不可能。三儿这些年拒不成婚,对七女又是那般重视宠爱,如今听到南康公主这样一说,真是越想越可疑。心中暗恨,必是七女攀附勾引了他的三儿!
他心中一边想证实此事的真假,另一边又怕事情闹大了传出去。今晚之事,他必须亲自去控制好局面。事情一经证实,就必须要全面封锁消息。其后,才是处置那个小妖女的时候。
匆匆赶到和芳院,院里院外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几十名仆妇正在紧锣密鼓地搜查。南康公主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他道,“等我把他们抓个现行,你就知晓我那日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眼见为实,未有定论前,闭紧你的嘴。”他严厉地警告了嫡妻。
这个蠢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就算是把三郎和七女捉奸在床又能有什么好处,上百号人,这封口要费的功夫就太大了。一个不慎传扬出去,御史的弹劾奏章,天下人悠悠之口,会将整个桓氏的名声毁得体无完肤。如今那些酸儒正愁缺少攻讦桓氏的借口,她就自己给人家送上去了!
看着这严阵以待的阵仗,看着南康公主此时瞧着她仿佛瞧着一个即将被打入深渊的囚徒一般的眼神,李氏心中也十分焦急不安。有南康公主在,就该知道,不会有她们什么好事。可眼下她连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都一无所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禀公主,东厢不见三郎君踪影。”一个仆妇出来向南康公主禀报道。
李氏这才明白,他们找的是什么。顿时心中一悸,莫非阿姚和三郎君的事情暴露了?可阿姚明明答应过她,以后跟那畜生划清界限,怎么会今晚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那畜生带累了阿姚!李氏心中一边怨恨着桓歆的淫|乱无耻,一边又想着万一真的搜出来,又会是怎样的情形,该如何把她的阿姚从中摘出来。
“敢问公主,找三郎君怎么找到我们后院来了?”李氏不卑不亢地质问道,愤慨,且理直气壮。
桓温闻言,直接道:“蠢奴,让你去沧澜院找三郎君过来议事,你在和芳院找什么!”
除了这内院搜查的奴仆之外,外头的几十名府兵,根本是不知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的,接到的命令只是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从和芳院出来的人,而和芳院众人,也都毫不知情。
桓温要将知情人控制在最低限度内,因此,一到场,就强令南康公主派人去各处传信,不许将此事声张开来。不想这负责东厢的人搜查得太快,还未接到上头的新命令,便过来汇报了结果。
不过,好歹这领头的仆妇也有几分机变,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道:“奴实在糊涂了,郎主恕罪!奴立刻就去沧澜院找三郎君!”
南康公主闻言,只是哼了一声,却也没敢反驳桓温的话。
陆陆续续,负责各处搜查的领头仆妇都出来汇报了结果,却没有任何人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南康公主难以置信,也很不甘心,怒道:“不可能!你们再找一次!”
桓温问道:“你们可曾找得仔细了?”
仆妇们皆应是,每一个领头的仆妇都站出来道,她们是亲眼看着底下人搜查的,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都没放过,全部找遍了。
听到这个答案,桓温心头其实是松了口气,证实是嫡妻的污蔑,总比证实他那前途无量的三儿真沾上了这等丑事好。“既如此,那还搜什么!”桓温转头对南康公主劈头盖脸骂道:“你成天就知道小题大做!丢个簪子,就如此兴师动众搅得这样人心惶惶!以后再如此行事,休怪我无情!”
当着众人面,桓温自然是不会跟南康公主算账,只是把这出事情公开定了性,把事情全部推到南康公主头上。她历来对五姨娘李氏视为眼中钉,丢了簪子赖到和芳院头上,搅出这么一通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给七女验身,她不可能清白无辜!”南康公主吼道。
此时被拦在屋子里的桓姚,也强忍着身体上的疲惫不适走了出来,先是礼数周全地给桓温和南康公主行了礼,再站起身来,红着眼眶道:“请问母亲,女儿到底何处不清白何处不无辜了?半夜里闹了这么大一出,小女连到底发生了何事都不知情,实在是委屈。还请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给女儿一个说法!”
桓温狠狠瞪了南康公主一眼,“此事到此为止。”又对李氏和桓姚温和地安抚道:“今夜的事情让你们受了委屈,大半夜的别在外头受了寒,快进去好生歇着。”
“你们也都散了罢!今夜之事若在外头有半分流传,我决不轻饶!”对奴仆们和外头的府兵也下了令,说完,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南康公主,直接出了和芳院往东苑而去。
回到东苑,南康公主才大声道:“绝不可能,我的探子明明看到他在七丫头房里!床前摆了一男一女两双鞋,绝不会有错的!肯定是他后来听到风声跑了!”
“你的探子?”桓温冷笑一声,“他们听命于你,自然是你让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件事,必是她设计了什么陷阱,想要一箭双雕让他厌弃三儿和七女,却不想人家根本没入她的套。
“我何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这样吃力不讨好,还不都是为了我们桓府的名声!”南康公主委屈地道。
桓温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桓府的名声?且不说两人根本没这回事,纵是有,闹大了对桓府有何好处!你带着上百人去和芳院,倒是生怕不传得满城都是!”
一时说得南康公主呐呐无言。
正此时,听得仆人进来传信:“禀郎主、公主,三郎君求见!”
桓温心中疑惑,三儿此时来做什么,却还是叫人传了他进来。
桓歆在回到沧澜院不久,派出去的人便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和他所料不远,南康公主果然是带着人去了和芳院。为了避免怀疑,当时他自然不能立即就出现在和芳院,但自己的人,也是暗藏在和芳院附近,观察着院中情形,若一旦有对桓姚不利的事情发生,便立刻叫人回来禀报他。
估摸着父亲桓温心中所想,大抵是不想事情闹大,所以才迅速收了场。但他本人都亲临当场了,没立刻下令停止搜查,反而是等到搜查完毕才遣散了众人,看来也是有所猜疑的。在他顺利带走桓姚之前,必须要打消父亲对他所有的猜疑。能不和父亲闹翻脸,自然是要尽量避免的。
“阿式,这么大半夜的,你不在院里安寝,寻为父作甚?”桓温问道。
“父亲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就是在寻我?如此,怎能不来?”桓歆反问道,脸上神情淡漠,却让人从他反讽的话中,听出他的愤怒。
上百人的阵仗,估计如今,是整个桓府都知晓了,尽管他已经下令今夜参与此事的人封口不许提起,但以桓歆的侦察能力,要知道他们方才的真实目的,确实不难。
桓温闻言,有些尴尬,笑道:“都是一场误会,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了。”
“父亲心中有猜疑,我岂能不知。原以为父亲对我委以重任,当是一直对儿深信不疑的。想不到,父亲竟会信如此荒谬之言!”桓歆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失望。
桓温生怕让这个能干的儿子寒了心,连忙道:“阿式你别多心,为父自然是一直信你的。让他们搜查,也全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
桓歆也见好就收,将炮筒转向了南康公主:“如此,母亲可还满意?我和七妹兄妹间光明坦荡,不怕在此撂了话,我就是和她投缘,会当她一母同胞的亲妹般一生庇护。旁人有何龌龊心思,尽管冲我来,犯不着扯上她一个弱女子!”
“你放肆!”南康公主对他这肆无忌惮挑衅和指桑骂槐十分恼怒,他简直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好了。不要争吵!这事本就是你的错,阿式都未追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桓温发话阻止了南康公主对桓歆发作。
闻这话,桓歆脸上露出些微感动,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父亲,儿有话想跟您说。”明显是暗示桓温,要避开南康公主。
桓温见桓歆已经不再为方才的事情生气,心中也松了口气,自然是应允,和桓歆一同离开。两人父子情深的样子,直把南康公主气得把手边的几案拍得啪啪作响。
回到桓温书房,桓歆一撂衣角跪在桓温面前:“父亲,方才是儿错怪了您,在此向您赔罪!”
桓温赶忙扶起他,“阿式,你我父子,何须如此!”
“都是儿的错,有件事瞒了父亲十几年,才叫父亲有所疑虑。”桓歆道,“父亲可是一直对儿不肯娶妻纳妾一事深感困惑?”
桓温点头,“确是如此。”
“事到如今,对父亲坦诚,还望父亲勿怪。”桓歆再次郑重地对桓温深深作了个揖,“儿一直不愿成婚,是因幼时因缘际会,练了一种玄道功法,功成之前,不能破童身。这功法的威力,父亲也曾见过,一旦功破,其反噬却会让儿全身筋脉尽断。儿恐怕有女子近身出个万一,这才一直以各种缘由拒绝婚事。”
桓温一想,三儿确实从开始习武时,就无论是力气速度还是对战能力都远超同龄人,到后来,甚至十几名精兵都打不过他一人。“这功法怎会有如此奇异的弊端?”他满脸震惊地道。
“父亲若是不信,可找医者来为儿把脉。”桓歆停了片刻,脸上有些难为情,“儿到如今,也依旧是童身。”如此,自然是为了彻底打消桓温对他和桓姚的怀疑。对他来说,要模拟未破纯阳之身时的脉象,并不难。甚至,他还留了许多后手,安排了今晚证明他未曾去过和芳院的可信人证。
桓温闻言,也有些尴尬,缓了一会儿才道,“为父怎会不信你。此事你该早些告诉为父和你阿母,也免得外面传出流言,让你一直被人非议。”
桓歆二十多岁,一直不娶妻纳妾甚至不近女色,外头都盛传他不举或是好男风。
“最初是怕你们担心,不让我继续练这功法。后来年纪渐长,对于此事便有些难以启齿了。功法有这等限制,实在唯恐被人耻笑。”
桓温这下总算是放了一颗心,原来如此,那他和七女的谣传也完全是子虚乌有了,这些好事者,真是一天也不消停!转念又想到一事,担忧道,“那何时才能功成?你这都二十三四了……”
桓歆道:“恐还有些年头,如今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功法不能停。父亲放心,等到儿功成那一日,定会派人给父亲传信的。”
对此,桓温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又转了话题,道:“你母亲年纪也大了,行事越发不着调。为父已经想好了,再过段日子待时机成熟,就让她闭门修养,让你阿母过来襄理府务。”
这算是他对今晚闹的这出事给三儿的交待。不愿父子间留下耿介,自然是选择牺牲早就不满多时的嫡妻了。
“阿父,不必如此。阿母她不在意这些,您这些年对儿的倚重便足让她欣慰了。”桓歆颇为体贴地道:“如今您才入朝,不必因此凭白招人口舌。往后,等您更上一层时,再要给阿母些褒奖也不迟。”
心中想的却是,他要带走桓姚,让习氏到建康,也算是送了把柄到父亲手中,到时候毕竟会有所掣肘。习氏是他亲生母亲,他还是无法置她生死于不顾的。
桓温听他如此说法,全是真心实意,也就暂时作罢了:“如此,便先记着。”
天亮了,桓府这件事在府里起了一番波澜,倒也没传出去。倒是会稽王府昨天出了个大新闻,在建康城传得颇为热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