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说的上次,到底是哪一次?
令冯晓军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自己读小学一年级的事情,那时他和冯婷跑到池塘边去爬树,冯婷的一只凉鞋掉进池塘了,冯晓军便把她背回家,结果刚到家门,陈玉珍拿着藤条气冲冲地说要揍冯晓军,冯晓军也抄起一把扫帚,说:“有种就来!”
枪声停了,詹姆斯把洛洛克里的子弹打光了。
他得换弹夹,詹姆斯的右手没法动弹,他用嘴巴叼着枪管,用左手摸索自己不慎弄掉在地上的弹夹。
他的脚下全是子弹壳,摸索起来,“叮叮当当”的响。
冯婷扳着她的手指,说:“我数数数数,几多次了,十,百,差不多有百几次,你给我送了百几朵白玫瑰,为我跑了百几次舞台,打了百几次架,嘻嘻,脸红吧~我的骑士大人~”
冯晓军的脸的确是红了,他被冯婷一提醒,便不由自主想起梦中被冯婷调戏着要“锡啖”自己。
然而,神奇的是,冯婷是怎么知道自己做的梦。
她看了自己的梦“百几次”?
不,以她的意思是——冯婷也参与了自己的梦,与自己经历许多次同样的梦境!
冯婷问他:“你想想,我们到过密云小区是吧,那我们是怎么到那里的,是不是游过去的,起点在哪边,交阳?”
冯晓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密云小区之前的事,就像是看了一部没头没尾的电影。
难道?
现在也是一场梦?
冯晓军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疙瘩走遍了全身。
这么一想,刚才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还真有些偏离了现实。
士兵怎么会这样残暴地往公民的房子扔烟雾弹?
救护车怎么可能会塞了一车的尸体?
马路上的群众怎么会这样仇视学生?
游乐园里怎么可能会堆放了遍地的尸体?
这果然是梦!
一定是梦!
都是假的!
冯晓军停下脚步,不跑了。
他知道,现在就连子弹也拿他没办法。
冯晓军仰天大笑了一声,昂头挺胸地用中指指着詹姆斯,说:“你过来,我让你双手双脚!!”
冯婷也学着冯晓军的语气,用下巴对着詹姆斯大放厥词:“我拿手指捅死你!”
冯晓军脸上绽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小学时他就经常跟冯婷在彩霞老师面前这样干……
他看着冯婷那依旧面带微笑的脸,渐渐没了笑容。
冯晓军盯着冯婷的脸,盯着她那用两根用鞋带绑着的双马尾,她那件极具弹性的米白长袖衫,摔不烂比天要蓝的牛仔裙。
她的右腿依旧血淋淋的,发出一股铁锈的腥气,血液顺着冯晓军的右臂流到了手肘,温热温热的,有一大块已经凝固了的血块,粘在冯晓军的手臂上。
她能是假的吗?
冯婷最擅长的就是恶作剧,自己总是着她的道,这次她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冯婷对他说:“你怎都走不了,我都不知你睡多久,反正你一死,我们就回到密云小区,很多时候你根本就熬不到现在,最早的,你冲出去跟士兵拼命就死了,最多的是你跟董巫焱决斗的时候,最迟的,你看见那栋教学楼没有,墙上都是炸弹,我们走多几步,一块圆木桌大的石板就会砸死你,不管我们走哪个位置,原地不动都好,石头都会飞过来,最小的都有脸盆大,原路返回也不行,董巫焱的子弹会打穿你头——终点到了。”
冯晓军能清楚地记住她刚刚在草坡上与自己打闹的情景,那时她可是哼着歌,跟自己一起滑下草坡的,她做倒立时还能用两手跟自己赛跑,这股活泼劲,像是个重复经历过上百次事件的人吗,冯晓军打过厂工,知道每天日复一日像机器一样拧螺丝的折磨,那感觉就绝望得宛如行尸走肉般。
难道冯婷每次轮回后,都想用“倒立”跟自己赛跑?
“你再骗我试试!!”冯晓军歇斯底里地冲着怀中的冯婷大喊:“你信不信我一拳打的你说不出话!!”
冯婷说:“你要对妈好点,跟对我一样好就行,尤其是佟女节。”
冯晓军猛的扬起手掌,然而却被冯婷轻而易举的抓住——其实她早就知道冯晓军要扇她耳光,这就意味着她经历过这件事,只是她没有成功,或者说她不想让冯晓军醒过来。
冯婷把脑袋伸向冯晓军,对着他的耳朵说:“我不叫冯婷,我是陈琳琳,我跟冯婷长得像……”
这句话宛如一条咒语。
她话音刚落,天地变色。
原本黑乎乎的天空,太阳已经露出一角。
冯晓军几乎忘了太阳是这样的灿烂。
原来你得眯着眼仰视她。
真美啊,如同放大了数亿倍亮度的极光。
美得神圣。
这时,冯晓军感到手臂上的负担轻了许多。
他还以为冯婷下了地。
他看了下冯婷,原来她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
她又说了句:“冯婷死了,很遗憾……”
冯婷变得更轻了,冯晓军感觉自己就是在捧着个气球。
“不!!”冯晓军大喊:“你就是冯婷,你生在交阳,生日是二十5纪年六月一日,你喜欢恶作剧,喜欢吃沙丁鱼,煎得很焦那种,经常钻狗洞翘课……”
冯晓军在拼命回忆冯婷那拧麻花样的绑头发招式,她将舌头吐的长长的鬼脸,那朵轻轻划过老奶奶脸颊的白玫瑰,以及站在舞台上,戴着假发,穿着一身粉色蕾丝婚纱的冯婷。
冯婷用手想帮冯晓军擦眼泪,只是她的右手只稍稍一用力就穿过了冯晓军的鼻梁——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股烟雾,冯晓军几乎要看不见她的头发。
冯婷用右手食指翻下右眼皮,对冯晓军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说:“一开始就爱着你真是太好了。”
这是一句无声话,冯晓军听不见,因为冯婷消失了。
她消失得如同空气一般。
冯晓军的双手仍然僵在半空,就宛如要向谁展示他的手臂般,看起来傻乎乎的。
直到他从病床上清醒过来那一刻,冯晓军的双手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说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