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君与冯婷走了半里路,看见前面的车辆开始排起长龙,喇叭声不断。
冯婷拉扯着冯晓君的衣袖,示意他走快些,冯晓君知道,车上的司机仿佛都盯着他俩瞧,四面八方全是恶狠狠的敌意。
有位男司机探出头问冯晓君:“你们系学生嘛?“
在几月前,甚至几天前,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可能是:“是不是遇上坏人了,要帮忙么?“
冯婷去旅游时到过一家风味餐馆吃饭,老板是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她有时会问问萍水相逢的年轻客人,问他们是不是学生,青年说是,她便优惠两块蕾申币,轮到冯婷结账时,她却搞了个恶作剧,拿着刚买来的粉饼往脸上拍,照着镜子说自己是在银行干会计的——结果就被店主多宰了五块蕾申币。
到了现在,这句问话已经充满了敌意,毕竟谁能断定,这俩“学生“为了逃亡会不会抢钱,抢了钱还好,就怕这俩歹徒各拿出一把水果刀,一人一刀捅下去,受害者恐怕连大小便都得麻烦别人照顾了。
无数的目光纷纷射向冯晓君的脸庞。
那恼人的喇叭声一下子消失了。
说话声消失了。
车内的音乐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摁下车窗的“刷刷“声。
冯婷能感到一股暖呼呼的风,从车内散发出来。
冯晓君说:“是——!“
他仿佛担心别人听不清,故意提高了嗓门,把“是“拖得老长——老长,到了句末,语气越来越轻佻,并仰起脑袋,双眼一一扫过那一张张生气又或者畏惧的脸庞,最后,冯晓君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找茬的男司机脸上。
两人一直瞪着彼此的眼睛,仿佛想从对方的眼珠中找出自己的倒影。
……
冯婷看见地上有两只一次性口罩,被风吹的一下下打滚。
她赶紧捡起,用唇膏往上面画了几个字,
冯婷也不嫌脏,自己戴上一副,另一副口罩被她一把塞到冯晓君的嘴上。
“别动,警察!“冯婷这声大喝让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以及她脸上的口罩。
冯婷一个箭步冲向冯晓君,两手分别抓住他的两腕,给他来了个反剪。
冯晓君难得的配合了一次,他耍了个高难度动作,反背双手,手指往上伸,中指碰到了后领。
接着他大叫一声,俯身摔倒在地。
冯婷慢了一拍,仍保持站立的姿势,看见冯晓君摔倒后,她才抬起右脚踩在冯晓君的后背上。
错了!
要踩手腕!
冯婷白眼一翻,发泄般的抬起脚,猛地踏在冯晓君的两腕上,
冯晓君感到两腕像被抡了一铁棒,疼得他闷哼一声,鼻孔呼呼地喷着气,吹起一股灰尘。
冯婷继续念第二段台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违反'三大'的歹徒,绝不姑息,绝不包庇,你使劲躲,躲到天涯海角,缩到洞里,沟壑里,钻进棺材里,埋到地下,我们也要刨地三尺,把你挖,不,掏出来,任你三头六臂,只手遮天,也逃不过'三大'的制裁……走,跟我去警局!!“
冯婷即兴表演了一场,灵感来源于她看过一本获诺奖作家的著作,主角含泪挥血定下的工作目标,让她记住了“掏”字的血淋淋。
冯婷迅速把冯晓君拽起,然后对他耳语道:“赌赌咯,替矩碟信眸,我赢,就算佐,眸打我。“
至于观众若是不相信她的戏,赌输了要怎么办才好,冯婷没有立即回答,她两眼望望天,像在思考什么,抿着嘴,刚要说话,却猛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就没了下文。
冯婷又开始恶作剧了。
她大声地喊出第三段台词:“三大该割,死在必得,三岁辱学,辛苦几年,享福一生,学杂全免,众志成城,共建人才强国!“
这段伊珊姆蕾申“三大“宣传语,被冯婷是以那般如同海浪拍打礁石的语气念出。
那铿锵的话音,那毅然决然挥舞的拳头,虽然没有血滴的溅落,但可以看出那拳头饱含着热泪。
一些人在用单反相机对着她拍照,并大声喝彩,说:“好!“
先不管这女孩是真的官方义演,还是支持三大的街头艺术狂热群众,又或者是纯粹想蒙混过关的少年犯——她喊出的口号不得不令人……
人行道上忽然蹿出两条浅灰夹白的哈士奇,他们大打出手,疯狂地张大嘴巴,像两条巨蟒,缠在一块,绕过来又绕过去……都,都想把对方吞进肚子里,两只幼犬二哈,紧紧跟随大犬,尖声吠叫助威。
对!
就是这样的激动澎湃!
尤其是那句“三岁入学“,这女孩喊得非常用力,虽然夹着些地方音色,但听到那略带嘶哑的嗓音就能感受她真的非常努力。
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
她要喊了!
两条好斗的哈士奇突然停止了斗殴,交叉着脑袋,入神地看着冯婷。
“……三岁辱学!“
众人大叫:“好!“
一片稀里哗啦的掌声夹杂着二哈的狂吠,不,那是他们深受鼓舞而发出共鸣!
冯婷押着冯晓君,边走边喊:“三大该割……“
一些人从车内跑出来,向冯婷搭讪:“警察同志这么年轻,刚实习吧,普法义演辛苦了!“
“同志,来,喝些水。”
“我这有音箱,同志您歇歇。”
一位女记者在笔记本键盘上用力敲着——“最美女警官与民众鱼水情深……“
于是,冯婷与冯晓君便由逃犯,在满路的鲜花与热烈的掌声中,升官成了警察。
俩人走了都快半小时了,这塞车好像没有个尽头,顺着公路蜿蜿蜒蜒的像极了华夏国的万里长城。
又过了一个小时,冯婷已经没力气喊口号了,便捡了一根扫帚棍,把小音箱用发绳绑在棍子上,举着走,她的发型也由低双马尾变成了斜马尾,看上去像刚起床般的凌乱不堪。
远处似乎在开演唱会,红蓝色的灯光一闪一闪,非常晃眼,把一片小树林照得影影绰绰,冯晓君甚至能清晰地望见树林里站着些小孩,他们莫名其妙地“抱着“树干,一动不动。
……恐怕是他们根本动不了。
冯晓君气的一脚踢在旁边的护栏上,“哐“的一声巨响。
冯婷的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他接下来歇斯底里地朝红蓝色的警示灯大喊的情景。
“来啊——抓我啊,我是学生,拿着你们的手铐来,一起上,我省点时间……“冯婷替他念了出来,虽然声音很小,但她努力地咬紧牙关,抽着鼻子,右手紧握以至于哆嗦,宛如抓着一柄宝剑,剑柄抽搐着,发出低低的悲鸣,烘托出一副英雄英勇就义的悲壮氛围。
趁着冯晓君还没做出壮举前,冯婷突然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冯晓君的右侧的护栏有个豁口,豁口下有个陡峭的草坡,冯晓君跌下后,咕噜噜几声就滚没了影。
冯婷捂住裙子,往前一蹦,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刷拉拉“地滑了下去,要是她没穿裙子的话,一定会手舞足蹈,又或者做出一副手抓方向盘开车的姿势,比孩子玩滑梯还要兴奋,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并朝那滚得晕头转向的冯晓君大喊:“哥,你等等,我来救你——“
冯晓君抓断了好几把早熟禾才停下,他感到胃里的东西在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看见冯婷蹲在一旁,想靠过来,又不太敢,犹豫了一会,说:“我头先赌赢了,说好的,不打人?“
冯晓君瞪了她一眼,眼神恶狠狠的。
冯婷“刷“的立起身。
非常迅速的条件反射!
她说:“赛跑咯,梯编个走得快!“
冯婷还未说完便冲了出去,当然,这次她就赢不了冯晓君了。
冯晓君窜起身,跑了几步后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晕动症是老毛病了!
不过冯晓君想要追上冯婷还是没问题的,他一个飞扑,两手抓住她的脚裸,把冯婷给绊倒在地上。
冯晓君抓着冯婷的脚裸,把她倒吊起来。
冯婷脑袋着地,腾出的两手使劲捂住老想往下垂的牛仔裙,并朝四周大喊:“警察叔叔,救命啊——有咸湿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