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线索就像捆进脑中的丝线,千丝万缕,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隐约猜出几幅支离破碎的图案。
冯晓军今天之所以离校上银行,就是为了给白巴图的银行卡转钱,他的手机卡要是没流量的话,是帮不了冯晓军查陈伟明的住址的。
现在,白巴图似乎找到了陈伟明的住址。
“他们在哪道?”冯晓军低声与白巴图通着电话。
“虾该嘛……先听我说,你知道他们推走的是什么?”
“讲什么?”
“就是那个很大的行李箱,赌鬼校警说的那个,记得哇?”
“我没时间,陈伟明在哪!”
“先听我说完……等等,公主是不是在你旁边——蕾……刚才她裹得那么严实我都看不到,能……能不能,帮我问问,公主,她是不是天天穿蕾丝——别!别!我没说过——诶诶,还有一个高鼻梁的高个子……阿姨,外国人吧——侗纳尔!你来分析分析。”
这时,听筒又传来侗纳尔的声音:深空灰毛衣,藏青西裤,暗色系,回头率低,等等,这种款像是安吉尔国家女烈士“珍妮斯”常穿……又不一样,裤子有氨纶,弹性高,牌子是“路易斯”的吧,低调又奢华,至于年龄,眼角纹,脖子有皱纹,皮肤也有点粗糙——三十左右吧。
白巴图接过话茬:“生得漂亮,穿的那么土怎行,一个胜……”
玛丽那敏感的耳朵听到了——“剩”。
她听成了“剩”!
“Fackyou!!”玛丽气得大发雷霆,暴吼了句。
手机吓得发出"嗡——"的一声尖叫,接着,手机的另一头,造了孽的白巴图也大叫了声,听起来非常痛苦,他赶紧甩开耳中的蓝牙耳机,就像甩开一枚即将引爆的雷guan。
冯晓君迅速地捂着左耳,训了白巴图一句:"说什么!找死——你是不是在附近,要不怎么知道我旁边的人?"
“喂?听到了——谁叫你把摄像头对着她们——不好意思,骇了你手机,老毛病啦,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再啰啰嗦!!”
“这件事最好别让公主知道,我怕吓着她……我发你短信,还有,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等下一定要冷静下!”
冯晓军的手机很快就接到了几条短信,内容让他非常震惊,原来那个行李箱里竟然装着一个人!
难怪这么沉!
冯晓军很快就联想到新闻报道上,那些典型的行李箱藏尸案——某条偏僻的河道上漂浮着一只用胶带牢牢捆紧的巨大拉杆箱,恶臭熏天地在风中载浮载沉,一大群黑乎乎的苍蝇紧紧围着这只行李箱盘旋,就像追逐着一只已腐烂的死猪遗体……
难道那行李箱里真的装着一具尸体,或者是一些残缺不全的肢体?
快报警!
等等,短信还在接收。
手机收到了白巴图发来的网络链接,冯晓军点开链接——是个网盘,上面有白巴图录制好的道路监控视频,看样子,白巴图是黑进了晶贝市的公交系统。
好家伙,看来冯晓军没白给他冲流量。
监控画面很卡,几乎每秒一帧,像看幻灯片,画质不好,非常模糊,很多白色的颗粒,画面里的车灯在夜色中非常晃眼,冯晓军一时分辨不出公路上汽车的颜色,形状,不过幸亏是深夜四点多,公路上的车比较少,冯晓军还是勉强认出了那辆驶在一架面包车旁边,戴着广告吸顶灯的出租车。
画面不断地跳换,有时角度偏移得令人抓狂,比如那辆出租车在屏幕的右上角打个拐就没了,然后画面继续跳,一直跳到出租车出现为止,看来作为一名合格的黑客,不仅要有过硬的技术,还得有像警察那样敏锐的观察力,能在成百上千副画面中认出那盏标有"三大"的吸顶灯。
画面忽然不动了,冯晓军还以为是视频卡住,好一会他才发现原来是出租车停了下来,出租车停在一盏路灯旁,旁边是几栋黑乎乎的建筑,看那隐约的粗大排气管,冯晓军可以判断出那里应该是某个偏远的工业园厂房旁。
忽然,镜头再次跳转,这次,画面停留在了出租车后座车门上方,冯晓君能看到轿车右侧的全景,他甚至能透过窗玻璃看到车里的人在晃动手机屏幕,看来是灯杆中装有用来防盗的闭路监控。
冯晓君还能听见声音,这个视频竟有声音,看来灯杆中还配有拾音器——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段视频恐怕得要上法庭,冯晓君赶紧下载保存。
视频没有中止播放,冯晓君很快就看到车门被推开,走出两名中年男子,两人都戴着口罩,冯晓君虽然没有见过陈伟明,不过那只巨大的行李箱很快就让冯晓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有大半个人高的行李箱,只需贴上几圈胶布,那真的就是凶杀新闻上的作案工具了。
他们移动那只行李箱时是两个人从轿车内抬下下来的,行李箱并没有放轿车的后备箱——看来那行李箱真有问题。
出租车飞也般逃了,留下路灯下的两名男子。
其中一位穿着黑白条纹衫的男子掏出手机来通话。
不过冯晓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有那阵低沉呼呼的风声。
渐渐的,大概是那男子走近了拾音器,冯晓君才隐隐约约听见他的说话声。
“……到了……没……没事,箱里有胶管透出,闷不着。”
……
视频又没了声音。
……
声音又传来了,只是冯晓君不知,男子接下来那句话,就像在自己的头顶引爆了一颗炸弹那样震撼。
“叫,陈……不,冯婷。”
冯婷,冯婷,冯婷,冯婷,冯婷……
“哥,‘瓦’得吗——那用砖?”
“哥,你还不回家吃饭,我讲妈知道——我去给你拿‘跌打水’!”
“哥,帮我摘几颗‘桂味’,我要那几颗,看到没,高高高高高高的那些。”
“哥,帮我映张相,我叫‘田七’你再拍,知道了吗,别……你是不是拍了?”
“哥,我要去晶贝了,你在家不要老同妈吵架,别吃那些热气辣条,别动不动同人家打架……有空要来晶贝看我啊……搭飞机……走着去算了……不干了!”
“滴答滴答滴答……”眼泪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打在手机屏幕上。
冯晓军的眼泪还在掉,他甚至毫无察觉,眼中似乎再次看见了冯婷透过车窗,朝自己,微笑,微笑,微笑,笑着,笑,笑,笑……
爱丽丝递给他纸巾。
他理都不理,身体像个雕塑般,一点反应也没有。
过了许久,冯晓军弯下脊梁,很慢很慢,骨头发出咔咔的脆响。
他用两手抓着脑袋,双眼圆睁,瞪着地板,仿佛想将眼中的泪水倒干净。
他的身体一抖一抖,喉咙里挤出两声痛苦地咳嗽。
爱丽丝想伸手去拍他的背……
“别,碰!!!”冯晓军那句嘶哑的警告,就像无数乌鸦与秃鹫的泣唳。
爱丽丝的手像触了电似的猛地缩回去。
冯晓军颤抖地抓起手机,一下一下地按着号码,手机发出响亮的拨号声,在这辆小小的出租车内,尤为刺耳!
冯晓军:“他,在,哪!!”
白巴图:“……大哥,你……陈伟明是吗?”
汽车内非常安静,爱丽丝能清楚地听见手机里白巴图那结结巴巴地说话声。
冯晓军:“在,哪!!”
白巴图:“在在那个……等等……贯中椿,晶辰,西路,呃呃,绿景,绿景苑小区,S3栋440。”
冯晓军说了声:“停,车!”
司机忙说:“这里停不了,公路中央呢!”
冯晓军径直去拉门把,但开不了车门,保险锁还未解开。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哧——”的一声,仿佛车内的空气都被他吸进了肺里……
“小心!!”
玛丽一声喊叫,突然一扯爱丽丝右臂,自己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砰!!”
声音如闪电击破耳膜!
窗玻璃不断地抖——“楞楞楞楞楞楞楞楞楞……”
那只变了形的车门飞出去,就连磁轨公路也吸附不了它,它一个劲地朝翻滚,撞在一根电线铁杆上,电线杆立即凹进了一个碗大的口。
玛丽被冯晓军后背一推,当时她已经抓牢了安全带,但卡扣仍被崩断,爱丽丝也被一头撞来的玛丽,挤得脸也不得不贴在窗上。
冯晓军一跃而出,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随后他翻了个筋斗,两只脚一触到地,便已扎了根!
他咬紧两排牙,两腿深蹲,两掌离地面有两三厘米!
强大的惯性巴不得让他像那扇车门般,翻滚翻滚翻滚翻滚……
他仿佛在溜冰,一直在公路上滑动,颠簸,公路后方的车辆纷纷抱头躲闪。
他的橡胶鞋底,冒出烟,一股胶臭味在公路蔓延!
就当他的网球鞋要冒出火舌时,他停住了!
“你一定要带妹回来,带妹回来!”
陈玉珍的催促一直在冯晓军的耳旁缭绕,此时,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冯晓军不断地跑,不断地跑……
快,再快点!
他身旁的景物全都变成了无数条拉长的线。
他想起听到的视频录音。
从实验基地带出的“旅行箱”!
“透出的管子”!
“闷着”?
冯晓军激动地拽紧拳头,他奋力地挥动手臂,拼命地将风甩到身后,恨不得像颗陨石般,砸向绿景苑小区。
人行道上的行人,他们惊叫着,谩骂着,纷纷向左右闪避。
忽然,不知从哪冒出几名身着制服的保安,他们叫嚷了几声,紧紧地追在冯晓军的身后。
冯晓军认识他们中的两个,上次硬闯会议室时,差些与他们打起来的一高一矮俩保安。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离校的,又怎么知道自己会高速地跑过这路段?
别管!
别管!
使劲跑,决不停!
那几名保安一股劲地奔,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叫嚷,只好闭了嘴,不断地追。
冯晓军的双脚,狠狠地蹬着水泥地,每一次鞋跟踩在地上,他的脚跟骨都被震得发颤,并发出响亮的脚步声。
一辆绿色的磁悬浮公交车,从他身旁“忽”的驶过。
一位留着乌黑长发的小女孩,透过公交车的后窗,朝冯晓军“吃吃”地傻笑。
冯晓军的眼泪,一滴一滴,斜着落在地上,还有几滴,打在他身后保安们的膝盖上。
前方是十字路口,已是黄灯!
快!快冲!
冯晓军已跑到路中央,忽然,红灯大亮!
群众雪亮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冯晓军。
路旁,一位戴着眼镜的小学女生在埋头看一本语文资料书。
冯晓军撞上了她!
女孩摔倒,眼镜镜片破了块,她的手臂破了皮,流出血。
冯晓军愧疚地瞥了女孩一眼。
但,没时间,不能停!
“喂,站住!”
大侠来了!
“哪间学校的差生,什么素质!”
“我叫你站住!”
有一个男子想扯住冯晓军,不过却扯不住,险些被冯晓君撞倒。
渐渐地,保安们停了下来,他们放弃,实在,实在没法再前进一步。
冯晓军也累的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仍在跑。
公交车拐个弯便消失了,他差点就跟了上去,但他还有意识。
冯婷还在等他!
接着跑!
朝手机指定的方向跑!
跑!快跑!
突然,他感到身侧被人推了一下。
天翻地覆!
漫天的黑点噼里啪啦在自己眼前炸裂。
不知自己撞倒了什么,一阵杂乱的“乒呤乓啷”声响起,接着一些易拉罐,酒瓶等东西一股脑地落在他身上。
是垃圾桶!
他跌倒的途中撞上了垃圾桶!
“是他!”
“拉过来!!”
冯晓军感到有千万只手在撕扯自己,仿佛要将自己五马分尸!
哪能停下!
冯晓军奋力挣扎。
只是,他的大脑缺氧,手脚里的骨头都酥软了,使不上力……
他们是谁?
冯晓军并不认识他们。
“还要跑?”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扇了他几耳光,恶狠狠地说,“你换了套校服我就认不出你?詹姆斯!——那三八呢,告诉你,钱不够,她不来赔个十几二十万你就别想走!!”
原来他们是找佟女节寻仇的,把冯晓军错认成了詹姆斯。
冯晓军听得一头雾水,他现在大脑晕得很,顾不上思考,只能使劲地挣扎,努力地往前爬。
“你还想逃!”
数声闷响!
冯晓军的后背像燃起熊熊大火般剧痛!
那几个保安追了上来,并不阻止,还有两个也加入了战局。
这两名一矮一胖的保安,早就想灭了冯晓君,此时他们高高挥起警棍,使劲揍向冯晓君的后背。
冯晓君发出一声声闷哼。
该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让他发出这种令人揪心,乃至使人怜悯的声音?
他的耳朵,一直回响着一声拖得老长的:“V——”
冯婷!
她拍照的时候,老是举着手,竖起食指与中指,摆出这种俗气的“V”字的胜利姿势。
……
冯晓军耳鸣得越来越严重,四周全是电流声!
恶心!恶心!
他想吐,想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倾xie出来!
他甚至感到了污hui物涌上了喉咙。
呼吸!
他想到了!
对,呼吸!使劲地吸气!
贪婪地吸!
大口大口地吸,把空气灌进肺!
吸干地球的空气,千万不要吝惜!
冯晓君努力地张大自己的嘴巴,他的胸腔一下一下地扩张,他身上的毛孔也跟着涨大,他能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正迅猛地往大脑里灌输,再循环到身体的四肢……
路旁的群众,饶有兴趣地往这边观望——报警什么的,让别人干吧!
他们,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差生,打得轻了!”
“快走,快走,一出门就看到这些,真烦!”
“哪来的土鳖,这些素质,还敢在晶贝混?”
“打头!打肋!娘的,蠢得一瞥!!”
“他给那小学生提鞋都不配!”
“‘三大’真得要,要不考零分的真要翻天了。”
大快人心!
群众们差点就鼓起掌,吹几声口哨,替那些为民除害的义士呐喊助威,又或者扔上几朵代表正义的"黑心菊",然后再给他们全体同仁立一副"替民解难,为民排忧"的锦旗,然后拍个照,上杂志上报纸。
……
乌云又出现了。
宛如无数只黑马,笼罩了整个天空。
四周刮起大风……
天黑了!
那些穿着黑色夹克的社会青年仍在肆无忌惮地暴揍着冯晓君。
突然!
就那一刹那,他们的身体顿了顿,仿佛时间停止一样!
随着几句刺耳地惨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摔倒在地。
那两个打得最用力的保安竟一头飞了出去,宛如他的身旁刚引爆了一枚炸弹,幸亏没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那俩家伙在地上不断地滚,几名路人躲闪不及,被撞得不由扑倒在地。
冯晓君站起来!
他的眼睛很红,眼球像抹了血,他的拳头正呼呼地散发着热气,手臂上淌下几条血丝,当然,那是别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