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道:“你说罢。”
聂聿道:“道长乃是仙家巨手,不知何以刚才所施展的玄妙功法中有杀伐之气?”
那道士闻言笑道:“你虽非道门中人,但是剑法却大半得自道家,若不是我刚才及时收了功夫,你那神剑使将出来,怕不止是杀伐之气。然世人多胆怯懦弱,我就以武警之。况且我人在道门,一颗心终究还在红尘之中,不敢自居仙家,只胜负一念,我便不超脱。若是真的超脱了,昨晚你又怎么能见到我?”
聂聿又施了一礼道:“昨夜之语,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那道士道:“你怎会不明白其中之意?也罢,我说与你便是。半年前我去盈渊观拜访观清道长,观清当时要我与他同为你起卦,我与观清各起了三卦,都是‘既济’的卦象。说也奇怪,那‘既济’各爻当位,众多卦中只此一个,本不易得,这时六卦同象,当真是异事。若说那‘既济’卦离下坎上,各爻当位,卦象原是不错,但阳首阴尾,终究是初吉终乱之象,然那时六卦相同,吉乱之间,凶险大增。况且这你再熟悉不过的水火巷,水居火上,又是‘既济’之象;而这天下之势又何尝不是此象?八象水火,非人力能解。君子当其时则出,不当时则避,不得不戒之。”
聂聿道:“多谢道长之言,聂聿记下了。但虽说天意深险难测,我凭心而行。又能有何吉凶?”
那道士道:“你若是完全不信,今日也不会来此。但我知道你心存疑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用火漆封好的信封,递给聂聿道:“日后天象变动,你拆开看时当信我言不虚。”
那道士随即向西而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只需在这巷子里等候,定能得遇故人,她会告知你与观清之死有关的讯息。”
聂聿道:“多谢道长指点,不知道长仙号……”
那道士道:“玄都观李遐周。”言讫不见。
聂聿闻言心中暗道:“人传李遐周当世地仙,今观道长风度,此言确是得衷。”当下坐在那槐树之下,只是不知李遐周让他等的到底是哪个故人。
不觉间天色已黑,夜风俞刮愈大,一片浓云压住薄月,给这水火巷更添了几分阴森恐怖。渐渐到了宵禁之时,也不见一个人影。
聂聿这几年来数次到这水火巷,知道向来没有巡夜兵士来此巡查,故而也不担心,只是在此静静等候。又过了不多时候,平白的夜雾弥漫,雾中几个白色的影子飘飘荡荡,恍恍惚惚地看去,好像是几个女子的身影。聂聿心道:“道长让我在此等候,莫非便她们吗?”起身便朗声道:“在下聂聿,在此等候多多时了。”
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吃惊的声音道:“师兄,真的是你吗?”那声音如潺潺流水,环佩清鸣,又带着一种似乎因为太过惊喜而至于的惊慌的颤抖。
这时雾气散尽,显露出四个身材苗条的妖娆女子,却没有一个聂聿认识的。忽然聂聿眼前散开一道红雾,一个身穿红色罗裙的女子出现在聂聿面前。只是不知怎么的,聂聿看着眼前之人摸摸糊糊的身影,却觉出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来。
聂聿轻声道:“是你吗?采儿?”
江采儿声音带些哽咽道:“师兄,是我……”心中因喜而悲,感情一动,身形就更显得模糊了。
聂聿跨上一步,伸手轻轻捏住江采儿右手腕脉,一股柔和温暖的内力传了过去,不一会江采儿的身形渐渐清晰,面貌也显现出来,却是个身材纤弱的十七八岁的女孩;绛唇点染羞含俏,柳眉萦烟目流情,躲闪盼顾之间,极是惹人怜爱。
聂聿又惊又喜地道:“果然是天意,没想到这神功竟然被采儿你练成了!虽都说这武功有伤天和,但没想真的与你这万里无一的先天经脉错乱的体质互补,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转而问道:“采儿,你怎么会在这?”
江采儿道:“两个月前,一个七十上下的老年道士在杭州找到我,让我务必在今夜之前来在长安城崇仁坊的水火巷里,并说我会在二更时候见到一个故人,不想是师兄你!采儿……采儿这几年可想师兄了!”
聂聿微笑地摸着江采儿的头道:“采儿如今可是大姑娘了!”
江采儿听了,一张娇俏的小脸羞得通红。
聂聿又问道:“那叫你来的人可是李遐周道长?”
江采儿脸上出现了吃惊的神情,问道:“师兄你怎么知道?他还说有事可以帮到师兄。”
聂聿叹道:“我先前见到李道长了,是他让我在这等你的。唉,李道长果然道法宏深,观清道长之死,他竟早就预知。”
江采儿面色迟疑道:“师兄,你说什么?这秋夜天气凉,采儿来到这里小半个月了,也在这收拾出了住处,就在这巷子里,只是……”沉吟半晌才道:“师兄回去看看罢,采儿知道你把事情都埋在心里,知道你难受。回去看看罢,也许能解开心结……”
聂聿明白江采儿的意思,冲她点了点头,应允下来。江采儿转过身,引着聂聿前行。那些四个白衣女子围在江采儿身旁,显然是她的侍女,只是不知那四个女子的手中在什么时候都多了一盏灯笼。
不多时他们几人来在一座高大的宅院前。那四个侍女走到那宅院门前的台阶上,灯光照耀处,只见那大门上落满尘土,遍结蛛网,红漆斑驳,门钉锈蚀脱落。虽然是关着,但看上去摇摇欲坠,好像随手一碰就会倒下。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待聂聿和江采儿进了去,才与另外两个侍女跟着进来,关上了大门。
聂聿进了门来,绕过了一堵坍塌了一半的照壁,借着一点淡淡的月色向四下看去。残缺不全的高墙围绕之下,原本应该高大雄伟的堂屋、厢房、回廊等建筑,早就破败坍塌,一个非常宽阔的庭院里已经积满了落叶,几株干枯的老树光秃秃的立在庭院各处,给这眼前的破败更增添了几许凄凉。
聂聿这些年每次来此,从来都只是在门前徘徊而已,未曾进去看过,故而这时见到里面的景象,心中除了抑制不住的悲凉之外,又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