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都是诗,少年正是诗意的年龄
吴节在这个时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该是激情飞扬的年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内里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叔灵魂在现代社会,早被横流物欲和平淡的生活磨得麻木了
若说起写诗,平仄对仗他懂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但胡乱诌上几句不要紧,也得分场合在自己家里可以,到正式的文会上却不能拿出来献丑,别说如此重要的考场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若是中了,就是锦绣前程
若是一字不写,可以想象,即便自己前面的几道八股文写出花儿来,一样要被考官把卷子扔进废纸篓里
中不了进士,靠着自己的举人功名或许能够去吏部谋个八品的官职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没有进士出身,这辈子基本就会在低级官僚队伍里厮混诸如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内阁阁臣这样的高官,可说是与自己无缘了像严世藩那种国子监出身,混到内阁阁员的,整个大明朝三百多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小严之所以能够入阁,靠的是他父亲的权势和一手好青词在皇帝那里所得到的宠信
这条路根本不适合吴节去走,小严本身就才华出众,就因为要避嫌,这才没有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并不是他考不中
而吴节不管以前名气再怎么大,一进考场,居然交白卷,传出去,只怕要引得天下哗然
他以前所树立起来的文坛大宗师的形象,也将轰然崩塌
以前就有人因为别的目的造谣所吴节所写的诗词乃是杨宗之所作,后来通过与小严的连番比试,吴节总算是证明了自己
现在却连一首普通的试帖诗都作不出来这就没办法解释了
不但他吴节将名声扫地,在皇帝那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也将荡然无存-----一个抄袭者,道德败坏,还有什么资格做天子近臣?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都算是好的了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吴节就好象是落进了热汤里,浑身都沁出了大汗
坐在桌子前他只觉得手上的题目纸重若千斤
心中颓丧欲死,忍不住又朝吴伦那边看了一眼
这第一场的题目如此简单,就算吴伦的学养再不好,这样的卷子也能轻易做出来这小子对我吴节又嫉又恨,如果知道我有一道题目不会,也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
这一看吴节却是一呆
却看到,那吴伦没有动笔,同自己一样呆呆地坐在桌子后面,一张脸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已经对在一起,麻木地盯在身前那一闪一烁的灯光
“不对啊,这不是吴伦的风格,怎么会这样?”吴节心中好奇,忘记了颓丧,仔细地观察起吴伦
这一看就端详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
从头到尾,吴伦就如同泥塑木雕一样没动弹过
“难道他也不会作?”吴节立即打消了这个猜测:“这个题目如此简单,吴伦人品虽然不堪,但当年在成都府也算是一个后起之秀,又有秀才功名别的不说,基本的学养还是有的像这种大路货一般的八股文章,提笔就有,根本难不倒他那么,他这般奇怪又是什么代理呢?”
“这厮究竟在搞什么鬼啊”
“妈的我琢磨他做什么,我现在都快要交白卷了”心中苦笑立即郁闷下来
试帖诗是没办法作的,诗词这种东西,没多年的锻炼,没有这个天分,你就算是坐在这里想到地老天荒,也是没有法子
吴节叹息一声,这一日一夜中发生了太多的事,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与其在这里发呆,还不如早点睡觉希望老天保佑,让自己再穿越回现代社会,看能不能查到同题的试帖诗
只要再穿越一次就够了
就算是最后一次
……
或许,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睡觉
吴节也不耽搁,将火炉灭了,以免煤气中毒,趁屋里还很暖和,就和衣上了炕也不敢东想西想,放缓了呼吸和身子
大约是累得实在厉害,没多久就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太震撼,这一觉睡得也不塌实
梦的确是做了,可惜里面的人都穿着古装地点是南京,在梦境中,吴节看到自己和蛾子正在雨花台上拣石头
你一颗,我一颗,你一颗,我一颗……
最后,当吴节翻开一块大石头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一个身穿十八镶大红滚袍的妇人站起来,头上插着茉莉针,留着苏州罢头式有些胖,皮肤白皙
看年纪大约四十岁模样,雍容华贵,满脸的慈祥
原来是母亲,现代世界去世多年的母亲
只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古人的衣裳
“啊”吴节惊叫一声,就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满面都是泪水
醒来的一瞬间,吴节立即明白,现代世界自己是再也穿不过去了否则,为什么母亲一身古装,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中再不出现现代世界的高楼大厦,汽车、手机、电脑和干净的办公室
在炕上坐了半晌,回响起去世多年的父母,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忧伤
等到泪水干了,吴节才发现天已经朦胧亮开,已经是清晨五六点钟模样
昨天夜里拿到卷子之后,考生们趁着夜里安静,大多熬夜答题书生们都习惯先打草稿,等到修改完毕,这才誊录到正式的卷子上按照他们的度,作完一道题目估计要熬到夜里两点,此刻,应该都在睡觉
在清晨朦胧的晦暗中,贡院静入深海,隐约有鼾声、磨牙声传来
这是考场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对面吴伦所在的考舍还亮着灯,吴节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吴伦还没睡,依旧坐在那里,但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吴节心中大奇:这吴伦又不是不会作题,哭什么呀?
立即,吴节又醒悟过来,这吴伦是在害怕啊
吴伦昨天运气好没有被人查出有作弊嫌疑,但不代表他已经平安脱身如今考场中的作弊的考生,连带着正副总裁,十八房同考官,甚至外帘官,印刷匠人都被锦衣卫一网打尽,将来查成什么样子,是否会查到吴伦头上,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没有猜错,考题应该是从景王府那里泄露出来的,吴伦是第一个拿到题目的人景王府出售考卷,一查,肯定会查到王府这个源头吴伦是王府的人,又是考生,不管是否有证据,肯定会脱不了干系
再说,如今试题已经全部换了,难度降到低得令人发指
如果题目生僻倒还好说,也许吴伦运气好,恰恰作过,没准还真拿个好名次,得个进士功名现如今的题目实在简单,几乎人人会作,要想上榜,全凭真本事,已经彻底将运气一说扼杀掉了
吴伦才华是不错,可放在这一万多考生之中,也不过是中下等
吴节猛然想起一事,这一科的考生中除了他自己,好象还真有不少人才嘉靖四十年的会试很是出了几个名臣和文化大家,最著名的就是万历年间的首辅申时行,他这一科好象得了状元
八十一个名额,再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吴伦如今在士林中声名狼籍,又放出大话来要进一甲前三到如今,基本是中不了的可想,将来他还如何在这世上容身
吴节心中好笑:这小人,机关算尽,此刻总算是尝到了回天无力的滋味了可怜,可憎,也可恶
笑毕,吴节有叹息一声:吴伦是完蛋了,可我呢……我不也是遇到了大麻烦?
一念起,心中顿时乱了
又深吸了一口气,给砚台加了点水,慢慢磨起墨来,试图让这简单舒缓的节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磨了半天,砚台里的水渐渐干了,墨汁也呈粘稠状
吴节又加了点水,用笔蘸了,想了想,提笔在草稿上写下那篇试帖诗的题目
可接下来该写什么,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有坐了片刻,想了半天,这才凑出了第一句,一共五个字
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就用笔划了,又开始重写
如此写了又划掉,渐渐地,一张稿子已经被填满了,却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吃过饭,看了看满纸的废话,吴节颓然地倒在炕上
难道,这次真要闹出一个大笑话吗?
难道我这次穿越,终归是一场失落的梦境?
那吴伦午饭也没吃,还是就那么坐着,一张脸看不到一丝血色
在炕上迷瞪了半天,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却没有梦
等到天黑,吴节这才骇然想起,这第一场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还剩一日一夜的时间可我还是一个字没写,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将牙一咬:试帖诗的事情暂时不管了,先把前四题给作了否则,就算我将试帖诗给生生凑出来,也没时间抄其他四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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