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兴庆宫,便换了个中官带路。谢江齐第一次来着兴庆宫,四处都觉得新鲜,但又不敢随意张望,只是稍稍偏着头往四下瞧瞧。
兴庆宫冷清得很,只有几个中官在一旁洗着地,边角里还有个宫女在换灯盏。
谢江齐觉得这里虽然宽敞,却处处透着清冷孤凄,又或者说,死气沉沉。
前面带路的中官一直弓着身子,低着头走路,也不跟二人说话,谢江齐觉得这一路走了好久好久,其实明明只是从兴庆宫门外走到安华殿门外。
殿门半开着,带路的中官停下来,转过身,依然是刚刚弓着身子的模样,低声让二人稍作等候。嘱咐完,自己轻轻推开了殿门,弓着身子进去,又转过身来将殿门关了关,那扇殿门与刚刚的位置相差无几,谢江齐觉得好笑,又有些无聊,转过身子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还未看出什么,就听见刚刚那名中官在殿内的声音:“禀陛下,谢府二位公子到了。”
谢江齐从门缝里往里瞧着,那名中官就在殿门以里两步远的位置跪伏着。他踮起脚来努力地往里看,却只见两排低着头肃立着的中官,看不见其他,也没有看见那个召他前来的姑父。
“别乱看。”谢江安低声提醒道,把谢江齐拉至身后。谢江齐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别再殿外站着,叫进来吧。”殿内有个沉闷又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谢江齐觉得那人像是要把内脏都要咳出来一般,不觉轻轻咬了下嘴唇。
刚刚那名中官又弓着身子踱着碎步出来,低着头道:“二位公子请。”说罢,自己退到了殿门一侧,像刚刚谢江齐看见的殿内的那些中官一样低着头肃立着。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谢江齐到现在也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谢江齐还不甘心地盯着他看的时候,就被谢江安拉着往前走。
进了殿门,谢江齐缩在谢江安身后偷偷地往四下打量着。心里有些失落,他本以为陛下的寝殿会有些特别之处,但这儿除了大了些,有两列中官侍从,与父亲的卧房也没有大差。
右手边陈列着一些字画,左手边是一排桌椅,再往左,是个小门,门外两个中官值守。
“不要乱看!”谢江安再一次提醒道,这次比刚刚声音更低,更严厉,谢江齐撇撇嘴,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四处乱瞧。
“安公子,齐公子,”前面过来一人,谢江齐认得他,是陈常侍,以前去谢府传过圣旨,“陛下正和令尊大人说话,二位公子在外稍作歇息,请坐吧。”说着,带着二人在左侧坐了下来,再往左,还有一扇小门,想必那里面才是陛下安寝处。
待二人落座,陈常侍吩咐两人去取茶点,自己则是推开小门进去了。
陈常侍刚刚进去,左侧小门后出来一人,谢江齐抬头看去,大喜:“成王哥哥!”
谢江齐一边叫着,一边站起身蹦跳着往成王身边去,谢江安失色,连忙拉住他,厉声呵斥道:“胡闹!”
谢江齐惶恐不安地回头看着谢江安,低着头挪到了谢江安身侧。
谢江安躬身施礼:“殿下,齐儿······”
“好了,”喻成良笑道,“你把齐儿吓到了。”说着走到谢江齐身前,轻轻揉了揉谢江齐的头发。随后便拉着二人坐下来,正好宫女们上了茶点,喻安良端起一碗来小酌一口,轻轻把茶碗放下。
“陛下和父亲,都说了快两个时辰了吧?”谢江安往那扇关着的小门瞧瞧,轻声问道。
喻成良点点头,“两人聊得正尽兴呢,从十几岁聊到现在,从我聊到你,从皇城聊到南境,我都听累了。”说着,喻成良笑了笑,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谢江齐。
谢江齐撇过头去察看了谢江安的脸色才接过来,不免又招得喻成良一阵嗤笑:“我给你的,你看他做什么?”随即又转过脸去责备谢江安:“你看,我就说你吓到他了。”
“在此处不比自己府上,也不比成王府······”谢江安轻声道,“陛下如何?”
谢江齐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看着二人的脸色,他觉得两人与平日不太一样,就算刚刚成王哥哥开玩笑也不似往常那般,脸上带着焦灼和疲惫。
“我看气色不错,不然也不能和舅舅聊那么久,只是,太医说,”喻成良垂下头,“熬不过去。”
后面四个字声音极低,谢江齐突然感到一阵寒凉,他似乎猜到了“熬不过去”四个字的意思。陛下自去年入冬之后便身染沉疴,时好时坏,朝中诸事大多交给成王和宣王打理,这“熬不过去”难道是······谢江齐想得出神,捏着桂花糕的手一松,幸好左手及时接住,倒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惶恐地看了看二人。二人也正出神,并没有看见这边,谢江齐舒了口气,右手又捏起桂花糕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那?”谢江安往喻成良身边靠了靠,凝眉注视着他,像有事要问,谢江齐屏住呼吸听着,但谢江安却未开口。
喻安良轻轻摇摇头,有些丧气,“陛下从未提过此事。”
此事?何事?谢江齐暗自琢磨着。
“陛下今日召见舅舅,我以为是为了此事,但两人交谈许久,除了忆旧,别无他话。”喻成良低声道,看上去有些颓丧和不安。
“圣心不可度,”谢江安道,“你也不必忧神。”
喻成良突然冷冷地笑了笑:“我忧神的可不是此事。”
“皇后娘娘只是忧思过度,梁太医在,你也不必如此挂记。”谢江安道。
喻成良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谢江齐。谢江齐刚把那块桂花糕吃完,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好吃吗?”喻成良笑着问道,“喜欢就多吃点,不用听你哥的。”
谢江齐又歪过头去瞥了瞥谢江安的脸色,笑着点点头,伸手又去抓了一块玉带糕。
“陛下叫齐儿来做什么?”谢江安问道,谢江齐听闻此话也停下嘴,看向喻成良。
喻安良摇摇头,苦笑着:“我现在,真的看不懂父皇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