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离的脸色陡然一沉,情知安祈佑沒有胆量骗自己,但他一直心存着侥幸,毕竟安祈佑是安景凉的亲哥哥,或许为了稳固妹妹的地位而故意中伤皇后。
來之前,他多么希望那些情景是安祈佑藏了私而故意添油加醋编造出來的谎报,如今看來,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看來,在朕的皇后心目中,到底还是装着另一个人。”
窦涟漪百口莫辩,其实那日她早料到旁边有人监视,不该放任自己的情绪的,可是男人一腔深情令她感动,以至话赶话地说了出來。
比如那句“你的漪儿会永远记着你”,实是代替妹妹所言,可替嫁一事万不能说,这一句便成了她与玄寂离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结。
天不佑她,她也沒办法。
“如果臣妾说,臣妾与战将军之间,无关感情,只为道义,皇上您信吗?”
男人的脸蓦然一变,如乌云刹那间布满了天空,“皇后的意思是,朕是那恩将仇报、不讲道义的昏君吗?”
又回到原点去了,这个问題真心不好回答,说是,似乎不对;说不是,也似乎不对,窦涟漪索性不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她的沉默在他看來却是默认,声线一沉,命令道。
她叹了一口气,既然无法逃避,只有迎头而上了,“臣妾从不认为皇上是昏君,但在这件事上,臣妾以为,皇上确实错了。”
“朕,确实错了?”玄寂离轻轻一声,似问她,又似自问,然,下一刻面色骤冷:“好个窦涟漪,死到临头还在维护他,既爱他至深,何不随他而去,朕,便成全了你们。”
阴冷的风随着他的话一起袭來,这意思,是要杀了她吗?
“如果杀了臣妾,能让皇上心里好过一些,臣妾愿意一死。”她倔强地抿着唇,毫厘不让。
岂知,她的不畏死,以及她的倔强,在他眼里却成了与那人生死相随的决心,怒吼顿时响彻牢笼:“朕要将你五马分尸,让你好好体会什么叫痛。”身体再痛,也比不上他此刻的心痛。
一抹明黄色愤然转身,身后传來一声叹息:“皇上,臣妾最后问一下,那天,臣妾穿一身红色衣衫,可好?”
“随你。”
这两个字丢出來后,明黄色一闪,随后消失在视线外。
三日后,大雪纷飞,农历腊月初二十五,离春节是越來越近了,所以即便下着雪,市面上依旧人來人往,好不热闹。
人们除了采买年货,还纷纷议论着一件事,皇上判了一个人五马分尸,就在今日行刑,这可是自玄月皇朝开国以來,从沒有过的重刑,受刑人还是个女的,更耐人寻味。
所谓五马分尸,用五匹马或牛拉扯裂人的头和四肢,其惨无比,其痛难当,人们不得不问,皇帝是有多恨这个女人,才会判此重刑。
刑部大牢的院子里,行刑官与人犯俱已到位,女人一身火红的衣衫,头与四肢分别绑在五匹高大的俊马上,马儿原地刨着蹄子,显得极是不耐烦,若不是骑手勒着缰绳,随时都会奔跑开去。
大雪将女人的身体埋了进去,顺便也将她的颤抖掩盖。
“午时到了沒有?”监斩官手伸向斩牌,问向旁边的报时官。
“报,离午时还差一刻。”
只差一刻,大限便到了,窦涟漪张开唇,任洁白晶莹的雪花飘进嘴里,入口即化,沁凉入脾,每一秒都是煎熬。
“倒计时,十,九……”
终于倒计时了,报时官倒数着,监斩官的手业已抓起斩牌,高高举起,只待最后一个数报出,便气吞山河地吐出一个“斩”字。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惊呼:“皇上來了。”
监斩官一看,果见一辆朱顶黄帷的高头马车缓缓驶來,赶紧放下斩牌迎了上去,“微臣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心下却嘀咕着,皇上这个时候來,不知所为何事。
马车停下,小太监掀开轿帘,一具高大威严的身躯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他先下了马车,又从中牵出一位丽人來,淡淡地环视一周,地上早已跪倒一片,薄唇微启:“起來吧。”
“不知皇上亲來,有何旨意?”监斩官从地上爬起來,恭身而问。
男人淡淡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轻笑道:“朕的爱妃说她从未见过五马分尸,便带她來瞧瞧。”
窦涟漪忽然笑了。
玄寂离正走至她身畔,见状,浅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窦涟漪将脸转向他,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几分,心头滑过一丝柔情:“皇上,您好像瘦了,但愿不是因为我。”
“你还沒回答我的问題。”他着了一身黑色的大氅,颈子处围着一圈黑亮的狐皮立领,令他身上的峻冷气味愈加地浓烈。
她又笑了,“若是臣妾的死可以愉悦您与您的爱妃,臣妾也死得其所了。”
可是,她的身体明明在颤抖,玄寂离不由挑眉,“你害怕吗?”
“怕,臣妾当然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皇上难不成会为臣妾改变旨意?”这一次,连她的声音都发起了抖,在呼啸的风中,仿佛呜咽而语。
轮到他笑了,“那你可有后悔?”
“如果臣妾回答您:臣妾不后悔,您是不是很失望。”她这回沒有笑,小脸严肃,显得一本正经。
玄寂离的笑容蓦然僵在唇边,良久,方恢复素日的淡漠。
“皇上,时辰是不是到了?”安景凉今天穿了一件桃红委地锦绣长裙,外面罩了一件同色貂毛立领披风,手抚着袖口毛色雪白的风毛,气度雍荣而华贵,说话时,头上斜插的碧玉瓒凤钗轻轻摆动,又显得灵动而不失活泼。
隐隐有皇后的风范了,窦涟漪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看來有人迫不及待了。
玄寂离仍是淡淡的口气,唇边轻抹开一丝淡然的笑容:“看,朕的爱妃等不及了,监斩官,你还等什么?”
“是,微臣遵旨。”监斩官快步走到监斩台前,从桌子上复抽出写有朱红斩字的牌子,高高扬起。
窦涟漪贪恋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别了,我的寂离!
“开……”监斩官中气十足地,拉长声调,却在这时,场外忽然传來一声:“且慢。”令那个斩字又未來得及出口。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擅闯法场。”监斩官指着來人怒喝一声,待看清來人,不禁呆了一呆,却也威仪不倒:“广陵王,这国有国法,朝有朝纲,恕微臣不便参礼。”
按照规矩,今天最具权威的当是监斩官,除了皇上,其他人都得礼让三分。
“好说。”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始终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容,回应完监斩官,便冲着皇帝行了一礼。
玄寂离虚抬了手,示意他免礼平身,便微微诘问道:“广陵王不在你的封地上呆着,跑这看热闹來了?”
窦涟漪听了,不禁苦笑一声,看來在他的心目中,这真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本王不敢,本王此番前來,是想保一个人,还请皇上成全。”男人似乎很喜欢青色,大冬天的,仍是一身青衣,与一身玄黑的玄寂离站在一处,风采各具,毫厘不输。
玄寂离不觉挑眉,轻“噢”了一声,“不知广陵王所保何人,说來听听。”
“本王要保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玄寂离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地上红得耀眼的身姿,“是她吗?“
不是吧,广陵王要保的人会是自己?突如其來的生机令窦涟漪不敢置信。
惊喜之余却有有些担心,皇上疑心重,若是因此怀疑上广陵王,岂不又害了一个人。
“正是。”
轻雅的一声传來,全场哗然。
“广陵王,你休要多管闲事,皇上金口一口,便是一言九鼎,如今判决已下,岂是说改便能改的?”安景凉似乎急了,全然不顾素日端庄持重的名声,直接发出反对之声。
“皇贵妃所言极是。”玄寂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极少见地夸了她一句,女人的脸顿然散发出一缕喜悦的光芒,宜发动人了。
窦涟漪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广陵王,谢谢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真的不必了。”说完,她的目光越过高大的马匹,投向那道冷酷的身影,幽幽地发出一声:“寂离,开始吧。”
“看,连她自己都希望早些去了呢。”玄寂离清冷地一笑,视线转向监斩官,那意思不言而喻。
“且慢。”广陵王再次温润一声,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耀芒一闪,他高举呈象征皇家权力的明黄色的牌:“皇上可还认得它?”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丹书铁券。”
所谓“丹书铁券”就是人们口中俗称的免死金牌,是皇上亲赐给有功之臣的,凡持有之人,无论什么罪过,都可以免于一死。
本朝唯发了两道,两道都是当年太祖为褒奖月家帮着打下江山而赐与月家的,据闻,玄月皇朝的月字也是代表月家,意即两家共担天下,足见当年月家地位之显赫了。
昔日孝仁太后还是妃子时,遭人陷害,已经用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