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一句“一女嫁二夫”,可算是戳中了无论满汉所有人的要害!此时人人都恨不得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好让皇帝解气。
弘毅突然明白福临为何气急败坏到如此程度!一女嫁二夫,那不就是当年努~尔哈赤起兵反明的“七大恨”之一嘛——“……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此刻,努~尔哈赤这句话一定是在福临的耳畔回响!
原来,福临将自己已经册封的琉球国,比作了当年的叶赫老女——东哥!绝妙的比喻!
“你们整日介君君臣臣的迎奉朕,却不知道现在琉球拿着朕的回赐,又去巴结倭贼了!玄烨,你说是不是?”皇帝还在气头上,吼着质问。
福临现在只能靠小儿子给自己提气了,他知道,玄烨虽然年幼,举手投足之间却不似那些随便掰扯出一个什么话题,就不计后果拿来卖弄的人。生气归生气,关键是看我的玄烨如何力挽狂澜了!
“皇阿玛圣明!萨摩藩入侵琉球之后,中国回赐之物,琉球难以保全,十之**都被辗转送入了倭国幕府。而且倭贼欲壑难填,进而迫使琉球签署条约,规定琉球要每年要向萨摩藩输粮八千石。儿臣已说过,蕞尔琉球他自己都没有粮食,如何呈送这八千石粮食?只能是寅吃卯粮、频繁入贡天朝了。”
“琉球可叹啊……”福临对琉球的遭遇深表同情。
“非但如此,倭贼心比天高!据《国榷》记载,故明将亡之时的天聪三年,也就是崇祯二年(1629年),倭贼萨摩藩竟然在琉球建立了所谓‘在番奉行’制度。派遣萨摩藩家臣常驻琉球各地,直接掌管其政,琉球与亡国无异!”
年轻的皇帝越听越来气,脸色越来越阴沉,时刻准备着另一场爆发!
“更有甚者。崇德元年(1636年),倭贼趁着我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收服朝鲜之时,居然恬不知耻要‘仿效’我朝征服故明属国的做法,竟将琉球中山王尚丰降格为所谓‘琉球国司尚丰公’,俨然成了他的儿国属臣一般!故明朝廷册封的郡王品级,在倭国成了公卿!”
弘毅这一段假托谈迁之笔。显得颇为真切,并且添油加醋,映射福临刚刚册封“中山王”这件事情,以求“奇效”。其实,这完全是他凭借“主观臆断”,故意将两件历史中原本毫不搭界的事情强拉硬扯、拽到一起了!但效果却一定会很好!
果然。福临勃然大怒,吼道:
“什么仿效我朝?倭贼果真恬不知耻到了如此地步!明清代际,乃是我满洲顺应天意之举,说到底,是中国自己的事情!他倭国偏居海外,怎可妄自托大,趁着我兄弟倪墙。他却进来抢掠?前明既然领了琉球,大清同样不能丢了琉球!他小小倭国,说不准还惦记着想把中原也弄成他的藩属!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阿玛息怒。”弘毅抓住机会,要把后面一段关键所在说透。
“自萨摩征伐之后,琉球王每次向故明派遣贡船以及贡船归国、册封使来港等大事,都要向萨摩藩禀报。萨摩藩对琉球也进行了疯狂掠夺:琉球的硫磺、蔗糖等物产统统被萨摩藩所控制;琉球朝贡贸易之丰厚利润被萨摩藩所攫取。更有甚者,天朝亦未曾在琉球属国征收人头之税,而倭贼行之,使琉球民人深陷苦海!”
“唉!瞧瞧你们办的好事,朕是毫不知情啊……”福临长叹一声。无奈挥了挥手,示意大伙都从地上爬起来,大有大势已去的无奈。
“不过,皇阿玛,萨摩藩征琉球后。琉球虽然被迫奉萨摩藩为主,尽管故明与琉球间之封贡日渐疏远,其国却仍坚持尊中国之封贡为其立国之本。”弘毅关键时刻还要给青年皇帝打打气,否则他容易自暴自弃、彻底撒手!
“何以见得?”福临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了——整个这件事,青年皇帝被一群只知道奉承巴结的臣子们弄得和傻子一样,实在是很没有面子。
“琉球国王之舅父马宗毅,自我朝入关之后就北上朝贡,曾滞留闽中数载,终于得以面圣。若非诚意来投,何出此举?”
这一句话,让福临慢慢抬起了头。
“那是因为此刻的琉球,的确是危如累卵、备受煎熬,他们翘首以盼、只待天眷了!”
福临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再者,倭贼纵然行了灭国之实,时至今日却仍然不敢恬局其名。何也?惧我朝天威也!假若大清坐视不管,徒留中外笑柄。再者,琉球之地虽小,却恰恰事关我天朝兴亡!”
此言一出,不光是福临,那些“低头耷拉甲”的满汉重臣们,齐齐向弘毅投来惊诧的目光——不至于吧,丢了琉球就是“丢人”而已,怎么上升到国家存亡、“丢天下”的角度了呢!
“倭贼之所以觊觎琉球诸岛、不过区区五万余亩疆域,并非此地物产多寡、产出为何,而是看中其实乃海上要冲之所!”弘毅环顾众人,期待回应。
“奴才明白了!”果然,有才的图海最先反应过来了。
“皇上,奴才明白了贝勒爷所指要冲为何!一者,倭国占据琉球,南可登台湾,与荷兰红毛沆瀣一气;西可进闽海,仿故明之事而再行倭患。二者,又可像贝勒爷前面所说,如我在台湾一般,他却在琉球设海上基地,阻碍劫掠我大清商船,袭扰掣肘我大清水师。此乃坐一望二之诡计!”图海朗声说道,听得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大行海上贸易之事已经多半笃定,那么海外被倭人抢先设了基地,这个是大大的不利!
“图海所言有理!那我们该当如何应对?”福临急忙转而问向弘毅。
“倭贼想窃据琉球,妄图扼守我海上交通之枢纽,进而作为跳板。谋求他日侵犯我大清之前哨,实在是痴心妄想,却又不得不防!”弘毅先把图海的分析更深入了一步,取得了大家的默认之后,这才说道:
“既然如此。贼欲‘坐一望二’,我何不‘一石三鸟’?”
“一石三鸟?”福临顿觉提气——怎么样,小家伙早就成竹在胸!
“正是!一者,不仅要让郑迥配享太庙,还要大行表彰琉球之忠心事大,就赞誉其为‘万国津梁’。并广布天下,咸使闻之。让不敢名正言顺的倭贼吃上一个哑巴亏!”
“万国津梁?好!好一个万国津梁!”
福临很满意这个词儿!可惜他不知道,这个词早在前明的天顺二年(1458年),就被琉球人自己铸造在那口著名的“万国津梁钟”上了。
“二者,仿照朝鲜例,光明正大派遣册封表彰使入琉球。一并委任其为大清水师琉球提调官,常驻琉球国都首里城,随行八旗大兵若干,也一并驻扎,以为寰护。所到之日,以兵威胁迫倭国之在琉官吏尽数归去,否则就是犯我天威。”
“可行!”
“三者。令闽中海澄王提调所辖水师,以护送表彰使之名,去往琉球沿海巡弋,以防倭国生事,二来嘛,海澄王之母也是倭人,熟人见面,不好翻脸吧……”
“哈哈,朕倒是盼着倭贼不管不顾就和海澄王交起手来,好让郑森也知道谁是他真正的宗祖!哈哈……”福临似乎被弘毅所传染。少有的阴险起来。
“皇阿玛圣明。有此三策,必然可以取得保全琉球而限制倭贼之奇效了!”弘毅点睛一句。
“全琉而限倭?好,好计策!准行!”
“皇阿玛,说到海澄王,儿臣以为。他日同安王重返台湾北部,不必痴等他和海澄王收复全岛,朝廷就应立即委派府道台各级官吏前往治民,并可引导部分良民前往拓殖。如此一来,久而久之,台北之地自然教化文明、心向中原,台南之红毛西人也就奈何不得了!”
弘毅绕了一大圈“小琉球”的事情,最后还是回到了对东南枭雄——郑氏的防范、对大琉球——台湾的收复上。
“有理!不能把台湾变成他郑氏一门的专领属地!等他拿回台湾全岛,朕可以大加封赏,这拱手相送却是不行的!要想寰护我大清领海、属海之周全完备,台湾、琉球皆占地利,北进南下殊为便利,绝不可舍弃!况且朕观瞧东南地貌,福建对岸便是大小琉球,两者归于一家,则互为犄角、互相呼应。两者分属两家,则你来我往、争斗难免。偏偏这条海峡还不宽不窄,若再宽一些,若中国与倭国,虽然隔膜,却相隔遥远,来日方长;若再窄一些,大军登船,倾巢而出,一举可下!偏偏是个尴尬距离,故而,台湾、琉球两处,我大清世世代代决不可弃之不顾!诸位爱卿万万谨记!”
“臣等谨遵圣训!”所有人共同表示皇帝的训示记下了,尤以弘毅记得最用心——将来一旦在我的康熙朝出现“台湾无用论”的论调,我就拿着现成的“世祖皇帝圣训”来教训你们!整死你们!
“好!以朝鲜例恩泽琉球,并表彰其‘万国津梁’,以及委派官吏随同同安王返回台北拓殖,两者皆准奏!”
福临欣然应允,也历史性改变了原本“将海外孤岛台湾送给郑森等人安身立命”、“满足于琉球称臣纳贡而任其自生自灭”这两个可怕的初衷。
弘毅心里这个高兴呀!不管台湾和琉球将来的命运会是怎眼,至少是现在已经取得了中央王朝的高度重视!今天和几个月以来的哼哼唧唧没有白费!这地缘政治的丰硕成果,即使是在顺治皇帝福临的嘴里说出来,功绩还不都是我曾弘毅的!
当日借着努~尔哈赤还魂托梦,给福临上了关于领海主权的一课,青年皇帝看来是听进去了。今天开了海运贸易,他自然知道了“有海无防”的巨大危害!米国人所说的“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台湾”、“南下南中国海的桥头堡——琉球”,在福临口中就是北进南下的战略要冲!太给力了!
特别是琉球,终于有了中央委派的驻跸大臣,迈出了归化皈依中原王朝的重要的第一步!希望自己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儿子,也就是重重重孙子光绪,别让日后的小日本占了咱的“本土”琉球!祖宗我“玄烨”可是尽力而为了哈!
费尽周折之后,事情就这么简单,清初顺治朝仅有的两个正儿八经的属国,都被玄烨三言两语安插了武装力量,买入了改土归流的历史大势之中!
既然捎带脚地安排了大小琉球的前途命运,我们还是回归正题,继续说说如何提防同安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