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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老船帮“民营企业家”(1 / 1)

“二当家,您开价吧,我给!”竹器店老板第一个站出来叫道,眼里都是泪,还惊慌失措的不停回头看皮氏成衣店的火头多大了,他们两家虽然是两栋楼,但是紧紧挨着,过道窄得连一个人都挤不过去,实在怕火势延烧过来,家里的婆娘和儿子正在拼命往外搬东西,还得不停的赶开对着货物凑过来的乞丐和小偷,如同落难的母狮子,需要不停赶开朝着自己幼崽围拢过来的秃鹫和鬣狗。

查志清点了点头,摸着下巴盘算着竹器店的财力,然后他抬起头说道:“这样吧,老王离得最近,给我五十元;小李刚开张给我三十元,刘先生开职业介绍所赚得不少,给我三十吧。”

其他两人还没回答,竹器店老王已经急急点头道:“我给!我给!但是钱都压在货物里,我家里没这么多的钱啊。”

“没关系,签了这张借款合同即可。”查志清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款契约,交给拿锣的跟班,后者已经掏出了笔和摁手印的墨盒。

“日利三分,利滚利。”查志清一句话,老王头上的冷汗就瀑布一样的下来了,这代表一个月的利息就是90%,五十元一个月就能涨到90元,而且还是利滚利;但是扭头看看烧得越来越旺的成衣店,再听听身后皮老板趴在地上嚎哭得快没气了,他咬牙接过契约,蹲在地上就签了。

看老王立刻就范,查志清一挥手。身后的救火会水龙终于翘起了龙头,开始对着成衣店和竹器店之间喷水,阻止火势蔓延到竹器店。

“你们两个呢?”查志清有些惊奇的问道,因为那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不像着急的样子。

“二当家,这个太贵了,我们俩是隔了老王的,每人出五元请各位喝茶。您看行吗?”刘先生点头哈腰的问道。

“贵你妈啊!水火无情我有情!你们要命我不要,除了我们谁还会舍命进出火场?五元就想打发我们?你们是想像老皮一样被烧得倾家荡产?”查志清怒不可遏。

刘先生赶紧摆手,接着说道:“不是。这个现在刮东风呢。风向不对啊。”

查志清根本没抬头,只是怒视着两个鞠躬作揖的家伙,风向他来的时候早知道了,无论是救火还是敛财。不看风向是找死啊。

“哎。那家伙怎么不去下风勒索。这样钱更多呢。”夔先生有些惊讶的问方秉生,他们都熟悉救火会,尤其是民营救火会的套路。

方秉生看了一眼前面显得很无奈的查志清。有些幸灾乐祸的答道:“因为成衣店西边就是老船帮地盘,不是安南帮的。两个月前他们砍了一架,安南帮往前砍了五十米,从咱们吃饭的饭馆砍到了成衣店,所以这里就变成分界线了。”

说着惊喜的指着前方叫道:“看!老船帮救火会来了!”

果然前面又是一阵急急锣声,一队人马横冲直撞的过来了,两队救火会泰山对北斗那样顶头停在成衣店前面,把看热闹的人群都像面团遇到擀面杖那般给压扁了,全黑压压的退到了街一侧。

老船帮救火会的装备和人员几乎和安南帮一模一样:骡车水龙、人力水担子,当然还跟着一群身手敏捷、穷得不要命的本帮乞丐用作火场抢物。

他们领头的也是一个衣着体面的大汉,而且还挺时髦:三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一口残缺不全的大黄牙,身材高大,下身西洋灯笼裤、衬衣扎到裤子里,袖子卷到袖口,腰间是一根军队式猪皮腰带,铜环扣闪闪发亮;

不过他那表情也很阴森可怖,马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实在吓人,加上一手拿着礼帽,一手拿着斧头;吓人到就算不认识,半夜遇到他对你一瞪眼,也会直接跪地奉上腰包。

“这是何人?”夔先生指着马脸西装大汉问道。

“他叫田飞红,东莞人士,原来住在东莞西城门外面,听说拳脚功夫不错,开中医药店为生,独霸过一条街,人送外号‘莞门大侠’,后来被东莞治安局扫黑行动给抓了,出狱后流落来了京城,最近几年在老船帮里升得飞快,当上了二把手,因为他记住了讼棍给他的托辞,总是自称是被冤枉的民营企业家,绰号是‘企业家’。”

“能不快吗?最近这几年贫民窟壮大了多少倍?别说是‘企业家’还是‘大侠’,这些老混混在帮会里都混上头目位置了,还得是托我们工厂主的福气。”李晋仁在周围开厂,对这些人和帮会也略微知道一二。

“快看,他们要打!”这时夔先生尖叫起来,不知他一人如此兴奋,围观的黑压压人群如同是个漩涡,兴奋的尖叫聚成了一阵旋风横扫了水火街。

原来和东边的房主甚至敢于和救火会讨价还价不同,成衣店西边泪流满面的邻居们排着队求田飞红收钱,因为风虽然不大、成衣店小楼也不大,因此放他烧火势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已经把西边隔壁粮油店的第三层搭建的木棚子给燎着了,眼看火势要蔓延,大家都急得不行。

“企业家”田飞红看到风向玩自己地盘这边吹,得意非常,自然朝“志士”查志清那边飞了个‘媚眼’。

对方立马就炸毛了,安南帮本来就是新兴帮会,新兴帮会的特点就是野心勃勃、极度嗜血,最近是压着老船帮打的,一心要赶走最老的帮会老船帮统治这片贫民窟,只是老船帮扎根极深,彻底打败他们力有未逮,这才和平了一段时间。

现在看因为风向问题,自己的救火会捞不到什么油水,对方又挑衅自己怎么会不勃然大怒。

“草泥马的‘被冤枉的民营企业家’!”暴怒之下的查志清连对方绰号全称都叫出来,狠狠当胸推开刘先生泄愤一下,然后扒掉自己的丝绸外袍,露出一身腱子肉和伤疤,伸手捞出裤腰后面的斧子恶狠狠的朝‘企业家’走了过来。

“想怎么着?安南人的狗腿子,要大爷我送你去地狱找你的北佬南佬兄弟去?”那边“企业家”田飞红,也朝两手手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握紧斧子,跳下车子,狞笑着朝着“志士”走了过去。

北佬是广东有些人对其他省份地区同胞的一概称呼,南佬最近指安南人、兰芳人,贬义那是足足的,傲慢是满满的。

老船帮也不是吃素的,十里沟还没有工厂的时候就有了老船帮根基:那是一群穷汉子,吃住就在几条船上,收割芦苇卖做燃料或者席编材料,也经常用拳头赶走其他收芦苇的穷汉子,他们垄断了这片荒地滩涂,自认为是这里的主人,当然这片贫瘠的土地连他们的肚子都填不饱,他们连幻想也没有,上帝指示给他们的命运也只是自己与自己的船一起慢慢的烂在这泥潭里。

但后来有了工厂,又有了码头,人蜂拥涌上这片荒地,而老船帮没有走,他们静静的看着时代变迁、沧海桑田,看着自己熟悉的荒地变作了人潮涌动的聚居区,他们以为自己赖以为生的芦苇枯竭了消失了,自己和老船也会加速腐朽、烂在这里。

他们想错了。

他们依然在流血流汗,不过他们的收获从芦苇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巨量的人,他们开始收割人,穷人,从穷人身上榨出粮食、女人、鸦片乃至金山银海来。

靠贫困时候练出来的团结与无情,老船帮风生水起,他们垄断了荒地地皮、垄断贫民窟的建筑材料与水源、垄断鸦片妓女等黑色产品、垄断去工厂码头应聘的大部分苦力的工作机会,他们成了贫民窟隐形的主宰。

但是人多了,必然也会出来逆贼与霸主争雄,安南帮出现了:顾名思义他们的创始人是几个偷渡来的安南劳工,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国贫民窟里,他们看到自己这些外来人被当地匪徒肆意凌辱、自己的妻子女儿被强奸卖入妓寮、自己流血流汗换来的钱还要被夺走;

血气强盛的人愤然反抗,一开始是牺牲,但血不会白流,血是神圣的祭品;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开始以这些牺牲者的血为祭物团结在一起,然后血流得更多,多得足够换来了自己的地盘与工作机会,这就是安南帮。

他们不止是安南人,还有广西人、湖南人、福建人以及日本人、朝鲜人,谁因为不会说粤语就被歧视、就被凌辱,那就加入安南帮吧,成为贫民窟‘新王国’的劳力、仆役、士兵,当然要缴纳‘税赋’购买血换来的秩序。

暴力是秩序的根基与源泉,利益是其动机,任何地方都是,除了耶稣基督。

现在一片“新大陆”上,出现了两个新王国,可想而知,等待土地的是无尽的战火,直到一方灭绝或者两边都熟悉承认了对方,十里沟不具备后者的条件,因此两帮经常打打杀杀,直到前两年,活力源泉——工厂主和地产主出面调停,两家才第一次坐下来谈判,划定了谁也不会相信的地盘范围。

这不,最近安南帮觉得自己势力更大了,与原本的地盘不成比例,开始挑起战火,双方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谁也没服,因为双方的血都还没流到让自己绝望的份上,或者说,作为新兴的帮会因为吃到甜头太多、极速壮大,自身痛苦的上限与甜头的快感同速上涨。

人,永不知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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