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芳坐在那里,背后是酒店包厢的玻璃,玻璃外面,是碧波万顷的莫愁湖,从这个角度看,所有城市中的湖好像都是一样的,要不是事先知道自己在南京,你分辨不出,这是莫愁湖,还是杭城的西湖,或者是扬州的瘦西湖。
钱芳和张晨刘立杆说:“这房地产,风风雨雨,我们是真的有点做怕了,很多时候,就像是在坐过山车,让人胆颤心惊,老乔一直在鼓动我去香港上市,我都没有什么兴趣,我就在想,做那么大干嘛,累不累啊,还是小打小闹算了。
“小打小闹,一切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什么风险还控制得住,要是做那么大,项目遍布全国,形势好的时候是到处给你传捷报,这里也赚钱了,那里也赚钱了,但形势不好的时候呢?不还一样,这里也出问题了,那里也出问题了,忙都忙死了。
“那天我和珍珍通电话,她也和我说不要去上,他们‘锦绣中国’是已经上市了,没有办法,要是没上市,她也不想上市,她和我说,其他的一切都是空的,你的公司就是规模做到一万亿,要是你和那几个家伙一样,实际负债率都一百二三十了,又有什么用?
“这一万亿里,有一分钱是属于你的吗?一分都没有,你还倒欠着一屁股,这种游戏我们不要去玩,还是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我觉得珍珍这话很对,玩那种游戏,就是在沙上筑城堡,一个风浪过来,一切就都没有了,就像这次,明明我们的负债率还控制得不错,百分之七十都不到,但要是今天这坎没有过去,一样完蛋,想想都觉得后怕,张总,谢谢你!”
钱芳说着举起杯子,李阳、徐佳青和叶宜兰也举了起来,曹小荷今天不在,她去英国看圆圆了,圆圆后来去英国读的博士,毕业之后,就留在了英国,上个星期,她的第二个小孩出生了,曹小荷这个外婆,赶了过去。
张晨举起杯子,和他们碰了碰,杯子里不是酒,而是可乐,吃完晚饭,张晨和刘立杆要开车回去杭城,路上两个人要轮流开车,就没有喝酒。
“你们接下去准备做什么?”张晨问。
“去做公租房。”李阳说,“把手上的项目一个个清了,置换成公租房,以后整个公司,就靠租金过日子,也不要着急,有钱了就做一个项目,有钱就做一个,做的全都是公司自己持有的物业。”
“我去,那就不是做房地产,你们是做寓公,当包租公和包租婆了。”刘立杆叫道。
“管他是什么,能活着就好。”钱芳说,“多大年纪了,还能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打打杀杀?已经没有那个心气了。想想在海南那个时候,一天搞定五六个项目,玩似的,每天我和佳青两个人,都是茶馆酒店茶馆酒店这样轮流转。
“国商那个茶馆,一天早中晚,不知道要进去多少趟,那里的少爷和公主,看到我们又来了,都忍不住笑,现在呢,三天谈一个项目都觉得累,觉得精力跟不上,脑力也跟不上了。”
钱芳说着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了,想起了那个时候,就肯定会想起孟平,想起了孟平,就不想再往下想了。
“那个时候的人也单纯一些。”徐佳青说,“拿着红线图进去包厢,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支票了,没有人会怀疑红线图是假的,支票是假的,现在,怎么可能,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要去资源局和银行,先验证再说,一天的时间,干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够。”
刘立杆大笑,他说:“还真是的,佳青说的这个,后来我还真的想过,那个时候,怎么这么傻,你就是做一套假的资料,也没有人知道,买的人一转身就卖给其他人了,没有人会去查查这红线图的真假,等到有人真去查的时候……”
“那也没有关系。”徐佳青打断了刘立杆的话,“这红线图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手,谁卖给谁的都搞不清楚,像这样坐一桌吃饭的人,也都是人扯人这么聚到一起的,出了包厢,谁都不认识谁。”
“去看过啊。”张晨说着忍不住先笑起来,说:“钱芳,我们不是拿着红线图去看过一块地,结果看到了一片海,这地,说是要等退潮的时候才看得到。”
其他的几个人除了李阳,都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亲历者,都知道这事,钱芳笑着笑着,眼睛泛红了,她说:
“那个时候,看着那一片海,我是真的绝望,为了拿到那一块地,我们花了多少工夫,把我们的钱也都投进去了,那块地泡汤,我们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还不是转手出去了,还赚了不少的钱。”张晨笑道。
“是啊是啊。”叶宜兰说,“我看到账上进来的钱,都傻掉了,做梦一样。”
“不过,现在要是还有这样的地,大家都抢着要吧,那可真是最好的海景房。”刘立杆说,“事实证明,我们的领导就是有眼光,他们那个时候,就看到未来的需求了。”
“滚。”钱芳骂道,“那些个王八蛋,完全是吃我们拿我们太多,实在没办法交差,才乱划了那么一块地,反正那个时候,海南地都是乱卖的,又没有什么用地指标,不需要上面批准,一个县长就可以决定了。”
他们说着这一切的时候,还是绕过了孟平,谁也没有提起他,但张晨,脑子里清晰地闪现出他们从那个海滩回来,到了三立大厦楼下,孟平和钱芳下车,钱芳伸出手,牵住了孟平,两个人一起往里面走的背影。
吃着喝着聊着,到了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他们也该结束了,大家一起下楼,就在楼下告别,张晨和刘立杆上车,开始往杭城走。
刘立杆开着车,张晨坐在副驾座,车还没开到高速路口,刘立杆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刘立杆没去理它,八成又是什么骗子电话。
电话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刘立杆拿过电话,问:
“哪里?”
“请问你是不是刘,刘立杆,刘董事长。”电话里,一个女孩子哆哆嗦嗦地问。
刘立杆心里疑惑,他说:“我就是,你是谁?”
“我,我,我……哎呀,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
刘立杆心里一个激灵,赶紧说:“对对,我是他女婿,什么事?”
张晨也警觉起来,看着刘立杆,刘立杆接着电话,他的脸色都变了,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把车子靠边停下,继续说:
“美女,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我老丈人有这个爱好,我很支持,对了,你看看,他是不是有包带着。”
“有,有,有一个小包。”
“这样,美女,镇定,不要慌,你把包拉开,看看里面有没有钱。”刘立杆说。
对面的那个女孩把包拉开,看到了里面的钱,和刘立杆说:“有,有钱。”
“你拿出来,看看有多少。”
“一刀一万的,还有散的,一万多吧,我来数一下。”
“不用,不用,美女,你听我说,这个钱现在都是你的,但是,你听着,美女你千万不要慌,好吗?”
“好,好。”
“他还光着屁股吧?你先给他随便穿点什么,不那么难看就可以,对对,酒店的浴袍也行。
“然后,你拨打120叫救护车,车到了,你跟着去,看它开到哪家医院,到了医院,你就可以找个机会溜走,你的事情就做完了,简不简单?明白没有?这就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了,就是有公安来,我也会给你掩护的,明白没有。”
对方一个劲地说:“好,好。”
“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没有事情,要是你没按我说的做,现在就逃走了,我肯定能够找到你,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你,知道没有,你跟着救护车到医院,打我一个电话,你就可以带着所有钱离开了,剩下就是我的事情,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好了,那你去做吧。”
电话断了,张晨问:“刘芸的爸爸?”
“对啊,这个时间点,人家老头老太太在跳广场舞,他去跳肚皮舞,真够骁勇的,结果在小姑娘肚皮上面,就打摆子,昏过去了。”刘立杆说。
“怎么会找到你?”
“他身边就带着我一张名片。”
“你他妈的,是你交待他这么做的吧?”张晨骂道。
“那当然,紧急联系人,不管是鸡也好,公安也好,不打给我,难道要打给刘芸?”刘立杆说着笑了起来,“老头还真是值了。”
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骂道:“你他妈的还笑得出来!”
“那怎么样,我还哭啊?哭会影响判断。”刘立杆说,“一个男人,有句话怎么说,做鬼也风流,是不是就说这老头,还不值吗?”
张晨懒得理他,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给刘芸,刘立杆把手机一把夺去,骂道:
“想打给刘芸是不是?你是不是疯了,刘芸要是知道这事,老头到了医院没事,你让老头的脸怎么搁?要是有事,你让刘芸的脸怎么搁?”
“你现在才知道?”
“就是你通知了刘芸,她又能怎么办?看看现在几点了,她自己有翅膀,能飞去重庆?”
“那你说怎么办?”张晨问。
“当然是我们马上开车过去,到那里看了情况再说,从南京到重庆,一千三百多公里,我们马上走,明天早上就到了。”刘立杆说。
“那就走啊。”
“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刘立杆说。
“什么事?”
“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头,救护车拉到医院,没有家属,医院会给他送进icu?会插管抢救什么的?”刘立杆说,“只怕是应付两下,就扔在走廊里不管了吧。”
张晨一想,还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