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刘立杆他们,自认为已经做了准备,但接下来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是要糟得多,从一九九七年下半年开始,中国经济就进入了长达六年的通货紧缩,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物价水平在低位运行,就业压力日渐增大,出口显著下降。
造成通货紧缩,是多方面的因素叠加的,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今年的亚洲金融危机,造成了周边国家购买力的降低,使得中国产品出口大幅下降,同时,这些国家对中国直接投资,也大幅度地减少。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九九三年以来,国家大力治理通货膨胀措施的惯性作用,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大体按照“增长-膨胀-治理-紧缩-停滞-放松-扩张”的轨迹发展。
九二年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出现了新一轮的通货膨胀,九三年夏季开始,实施以抑制通货膨胀为主要内容的紧缩政策,海南首当其冲,那暴风骤雨般的一系列紧缩政策,媒体叫做组合拳,打得刘立杆孟平他们晕头转向,最后梦断海南。
这一轮的紧缩政策,持续到九六年年底,中国经济成功实现了“软着陆”。
但任何政策的实施,都是有后坐力和惯性的,在这期间采取的紧缩政策,在九七年继续出现滞后效应。
还有就是国企改革的持续推进,造成了部分行业、部分企业下岗工人的增加,加上前几年风生水起的乡镇企业,很多都在竞争中逐渐被淘汰,造成了吸纳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能力的减弱,农村富余劳动力更大规模地向城市集中,造成了城市就业压力的增大。
对刘立杆他们来说,直接的影响还有,住房制度改革和社会保障制度改革虽然已经推出,但始终是雷声响,而雨下得有一阵没一阵,东一块西一块的,制度的落实有落差,几乎每个城市,房改在进行,福利分房也仍在继续进行。
这让很多房改进行得早和快的单位,都感到后悔了。
住房和养老政策的不确定,让人心里忐忑,没有安全感,有了钱也不敢花,都存在了银行里,虽然央行一再下调存贷款利率,但银行的存款,不减反增,老百姓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花钱就是不花钱,怎么我也不花。
这些因素的叠加,直接造成了全社会的购买力不足,推动经济增长的动能不足。
不要说刘立杆他们,连张晨他们都感觉到,到了九七年的下半年后,似乎连买衣服的人都开始减少了,全国各地的专卖店,销售额都有了明显的下降。
楼下动感地带的摊位老板们,一个个也开始叫苦说,生意难做。
张晨他们提供私人订制服务的客户,有几个直接来找张晨,羞羞答答地和他说,家里的企业现在出现了困难,没有订单,连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张晨理解了,这是想中止他们之间的顾问服务,虽然按照合同是不允许的,但张晨还是把该退的钱,退给了她们。
这些人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难为情,还是她们接着,就回到了平民的行列,去菜场买菜,一毛两毛都要讨价还价了,还在乎什么时尚不时尚的。
刘立杆他们米市河的项目,销售比谭淑珍预计的下降了很多,虽然她们已经调整了销售策略,但仍然无济于事。
谭淑珍不得不建议开始停下越来越多的项目,因为这些项目继续下去,即使房子造起来,也没有人买,会空置在那里,而看看报纸和电视里,金融危机还在延续,什么时候是个头,谁也不知道。
虽然新闻里也在说要扩大内需,央行也在降息,在调存款准备金,但那个购买力和老百姓花钱的**和胆量,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
刘立杆和谭淑珍心里发慌了,刘立杆说,不行就降价试试?
谭淑珍和应莺都马上反对,她们知道,这个是不能试的,在现在这样的大气候下,你要是敢降价,第一个来找你算账的,就是那些已经买了房的人,除非你能把中间的差价退给他们。
应莺带着人,悄悄地做了调查,发现根本不是价格的问题,是现在的人,根本连买房的**都没有。
没钱的是根本买不起,有钱的是觉得未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养老要存钱,看病要存钱,小孩上学要存钱,到处好像都要花钱,这钱怎么也存不够,眼下的旧房子,能将就就将就。
即使那些做企业的,有点钱也不敢花,自己的企业没有死,但他看到了别人的死了,也被吓破了胆,觉得这留着的,可能就是救自己命的钱,加上厂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卖,钱没有前几年那么好赚了,就更不敢花钱。
谭淑珍也不敢花,他们不是没有钱,也不缺钱,相反,倒是有银行放贷的压力很大,反过来求他们能不能帮助贷点款,但他们怎么敢贷?
这个世界,没有钱是不需要成本的,他们现在不是缺钱,是收入太少,没有收入,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拿什么来承担贷款的利息?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你钱再多,也总有花完的时候,谭淑珍先是让杭城中心,减慢了工程的进度,后来是干脆咬咬牙,把工程停了下来,钱在账户上,总比变成钢筋水泥,填到那个巨坑里好。
在这点上,刘立杆和谭淑珍发生了争执,刘立杆认为,工程不能停,停下来太难看了,哪怕每天留十几个人,在工地上做做样子也可以。
谭淑珍和他说,大哥,现在是要想怎么活下去,而不是面子,你现在要是顾面子,把房子造上去,结果买不掉,空在那里,你不还是没有面子,那个时候没有面子,几个亿下去了,还不如现在没有面子。
再说,我们是主动停工,不是被迫停工,我们的公司还在正常运转,我们的工地也没欠人一分钱,没有人会去工地上拉横幅,有什么难为情的?
老谭支持谭淑珍的说法,老谭和刘立杆说,杆子,不要忘了我们在海城吃的苦头,我们两个人都一样,都是不肯停手,结果损失越来越大,最后没有能力收拾,要是一发现有问题的时候,我们就停手的话,我们的日子,至于那么难过吗?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不是见好就收,而是要见坏就收,见坏就收比见好就收还要难,那些赌博赌到倾家荡产的,都是不知道见坏就收的人,他要是有那个控制力,见坏就收,怎么会有那个下场。
听了老谭的话,刘立杆有点心动了,他想起自己和孟平,去澳门赌场的那次,不管是在老虎机,还是在百家乐牌桌,不就是都不懂见坏就收吗,而陈启航最担心自己和老孟的,也是觉得他和老孟,根本就没有这个自制力。
刘立杆看着谭淑珍,没好气地问:“停了杭城中心,你是不是还要停‘天空之城’?”
“对,我会。”谭淑珍说,“只要需要,或形势没有好转我就会停。”
谭淑珍看着刘立杆,认真地和他说:“杆子,你想过没有,不管是杭城中心还是‘天空之城’,对我们来说,都没有那么大的急迫性,这两个项目就是继续,离开盘也还早,不能马上给我们带来效益,停一年也没有损伤。
“我们现在要保住的是‘桃花源’和米市河项目,特别是米市河,这是能给我们直接带来收益的,按蔡小姐他们现在这个状况,到年底的时候,我们提出鲲鹏公司进行一次分红,他们肯定没有意见,我们即使不能把那五个亿的贷款全部还完,也可以还一部分。
“这样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年减少几千万的开支,账上趴着的钱,你现在敢拿去还贷款吗?”
刘立杆被谭淑珍问得哑口无言,确实这笔贷款,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对他们来说,每年的利息是很大的压力,但要让他拿账上的钱,去还这笔贷款,刘立杆更不敢,那只会带来更大的压力,现金为王,越是到这种困难的时候,手上就越是要握有现金。
用米市河项目的分红,来偿还这笔贷款,确实是最好的来源。
“而且,米市河项目,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个晴雨表,这形势什么时候好转,购买力什么时候上来,我们的杭城中心和‘天空之城’什么时候可以复工,米市河项目都会告诉我们。”谭淑珍和刘立杆说。
“杆子,听珍珍的,珍珍说的没错,把杭城中心先停下来。”
老谭在边上说,刘立杆想想,谭淑珍说的,确实也没有错,而且,他心里知道,这谭淑珍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其实这杭城中心就非停不可了,这个女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除非你和她翻脸。
但刘立杆敢和她翻脸吗?
刘立杆的杭城中心,于是就悄悄地停了下来。
谭淑珍长长地吁了口气,现在,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桃花源”二期也还在动,隔几天会有人来现场看,隔十天半个月,也还能卖掉一套。
谭淑珍明白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总有那能躲过去的人,有钱人躲的本事和能力,也比那一般的人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