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位外国明星离开餐桌后不久,褚天祥和古宪民也吃饱了,同样没有回给各人安排的房间休息,而是聚在一起聊天。
非常巧合的是,两人话题中涉及到的人物,和两个老外口中的正是同一个人。
“看出什么了吗?”褚天祥端起杯子吹开茶末,他视茶如命,走到哪儿包里都带着个大保温杯,一天要是不喝几大杯浓茶,就浑身不得劲。
古宪民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此行一无所获,褚天祥不禁苦笑,看来还真成了陪同外宾转悠一趟不成?早知如此,何必亲自跑来唐家堡?早上还被逼着上台表态,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古宪民盯着他看了半响,问道:“为何上台说那些?”一次说七个字,对他而言,真是难能可贵。
“你真不知道?我不信。”褚天祥不以为然地瞟了这个搭档一眼,笑笑道:“就算这事不涉及隐门,只要知道了,我都会这样表态,若非如此的话,我还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干啥?回家卖红薯去得了。”
古宪民点头,表示明白,打击国内捣乱的境~外~势力本是职责所在,加之又能向隐门中人示好,所以在台上褚天祥才会表现得如此激昂。
当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只要敢做事、做实事,就是好官。
褚天祥不再说这个事,又回到先前的话题道:“上次听你的意见,安排伟沧调查那人,后来他可是怨气很大啊!说是被你害惨了,要找你麻烦呢。”
古宪民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特协尚海分会另一个副会长龚伟沧吃瘪之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近来一直在外东奔西跑,还没机会回到分会当面承受对方的抱怨。
他仔细看过龚伟沧提交给会长的报告,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其中有几个关键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想法盘旋在他的脑海,始终挥之不去。结合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他这个想法,或者说是猜测,更加清晰了起来。
此时有机会和会长单独坐下来聊聊,他就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因为以他的“口才”,要想和其他人讨论清楚什么事,简直相当于把沙漠绿洲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对他极为了解的褚天祥,才能和他正常的“交流”。
“伟沧报告,古怪。”
褚天祥皱起了眉,问道:“你是说伟沧的报告有古怪?有何古怪?”
古宪民的嘴里迸出八个字:“山鸦受伤,骆珊无事。”
仔细回想着龚伟沧的报告内容,褚天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山鸦被截住后,贸然出手被对方震伤,很正常啊!至于骆珊······啊?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对了对了,骆珊后来也向他出手,却平安无事,的确很古怪。”他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地道:“不错,这个细节我们大家都忽略了,很自然地以为他是看在国安的面子上,不和骆珊计较。现在经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报告中的先后顺序,骆珊对他出手在先,而他给国安高层打电话在后······”
他开始自问自答:“这是为什么呢?山鸦之所以受伤,是因为触犯了他,而为什么骆珊同样触犯他,却没有遭到任何报复?因为骆珊是女的?还是因为骆珊是发出闪电异能,不能施以反震?”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见古宪民都在摇头,他不由苦笑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认识。”古宪民又说出两个字。
“他们认识?怎么可能呢?”褚天祥看着搭档的眼神问道,猜着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说他认识骆珊,而骆珊不认识他······”见古宪民点头,他脑中也闪过一道灵光,激动地大声道:“阉小鬼子,救骆珊、杨骋二人的······就是他?”他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之意,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古宪民默然点头。
褚天祥脑子飞快地运转,尽力回忆龚伟沧报告中的细节,同时和骆珊二人遇险被救的报告进行印证,不断点头道:“不错不错,报告中还提及,他不单是了解骆珊和杨骋二人的异能,还了解二人之间的关系,哈哈······是了,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两人能走到一起,因为还是托了他的福啊!唉,这事也不能怪伟沧,他始终不是当事人,要怪就得怪骆珊、杨骋——一个脾气急,一个性子呆,人家都把话透了,两个家伙居然懵懂无知。”
古宪民脸上出现佩服的神色,也就褚天祥,能在和他打哑谜般的交谈中,把握住方向和重点。换成另外一个人,绝对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褚天祥按揉着脑门道:“等等,我再把思路捋一捋。对了,还有一个细节,他在和国安高层通电话的时候,还提到了杨骋的异能。当天杨骋可没动手,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之前就看到过杨骋使用金刚身······”见古宪民连连点头,他笑呵呵地道:“都说不善言辞的人心思细,果然如此,要不是你老古提醒,我们谁都没想到啊!”
他眼中透出热切之意道:“对小鬼子出手毫不容情,想来应该也是极有正义感的人,你说,若是我们下足血本,有没有可能······”
没等他将话说完,古宪民就摇头道:“难。”他明白会长的意思,这样的人若能招揽进特协,的确是一大助力。见褚天祥眼中露出询问的意思,接着又说了两个字:“门主。”
不错,一门之主,岂会轻易被招揽拉拢?
早上因为两位外宾在门外旁观唐门迎接宾客,他和古宪民也只能作陪,听到江北钟家的老爷子说得很清楚,人家可是门主。
褚天祥喟然长叹,只能压下了心中的念头。他沉吟片刻道:“他对咱们的人有救命之恩,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推断出来,当然不能没有表示。正好都来到隐门交流会了,不如找个机会当面致谢,也顺带联络一下感情,你看如何?”
古宪民点头,同意他的意见。
由于上午的公案牵扯到残娘子,午饭时间唐老只是在几个小厅中露了个面,就离开了,而没有留下作陪。知晓根源的老一辈隐门人物,对此也都能够理解,并不觉得他怠慢失礼。
唐邕打发儿子去请佛女门人众,他本人把所有重要宾客都安置妥当之后,也没心思吃饭,而是去了唐家堡后院门主的住处。
他步入偏院,老远就看到父亲略显佝偻的身影,伫立在光秃秃的凤凰树下,看上去显得萧索孤独,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门主气概。
此情此景令唐邕心中酸楚,停下脚步不敢上前,生怕惊了老人家的思绪。
“唉······”老人发出一声轻叹,沉重的话音传进唐邕耳中,“既然来了,还杵在那做啥子?”
老人是土生土长的川人,跟自己儿子说话,当然不会再卷起舌头憋京腔。
唐邕没想到隔大老远的也会被察觉,暗暗吃了一惊,看来父亲的功力越发精深了,难道已经进入了那个境界?
他心中猜测的那个境界隐门中人称作化劲,近几十年来,唐门只出过一个化劲高手,可惜······
对于隐门的家族门派而言,没有化劲高手坐镇,就算不得是真正的一流。小说中的唐门虽然无限风光,但现实中却并非如此。即使以唐家堡第一高手唐兴邦来说,也一直是暗劲巅峰的修为,他在这个层次已经很多年了,但就是迟迟无法突破。
化劲修为的高手,算得上是隐门明面上的顶尖人物。为何要说明面上呢?因为谁也不知那些个已经销声匿迹的老不死,是不是真的已经驾鹤西去?如果老一辈的风云人物,还尚在人世的话,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前就已是化劲修为的他们,天知道现时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恐怖高度。
唐邕走近父亲身后,看到他老人家脚边的无数落叶,呈螺旋状均匀地散开排成内外分明的几个圈,又惊又喜,禁不住失声问道:“父亲······您突破至化劲了?”
唐老转身看着儿子,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无丝毫功力突破的喜悦,长叹道:“唉,以为父的资质,原本早已死心,对修为提升一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谁知······谁知今日乍闻满儿之事,心神激荡之下,却······”他眼中闪过隐隐的泪光,怅然道:“呼,造化弄人啊!”
突破修为这种事讲究个契机,谁也不知啥是真正的契机,也许就在一念之间,也许就是一点点儿领悟。
唐邕心中一痛,生怕引起父亲伤感,言不由衷地道:“满妹一事尚未证实,恐只是道听途说而已,父亲切勿挂怀,待我秘密遣人调查清楚,再作打算。”
满儿、满妹的称呼,乃是川中方言,前者是指自己最小的一个儿子或女儿,后者是指家中最小的弟弟或妹妹。相当于老幺的意思,因为是最后一个,所以算是“满”了——后边再没有了,由此也可看出华夏文字的博大精深。
唐老盯着儿子看了半响,问道:“打算?若是她真的尚在人间,你准备作何打算?”
“我······”唐邕心中猛抽了一下,不知应该如何答复,合眼默想片刻,咬牙道:“想法子安顿好她,劝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好生过日子,或者,出国也行。总之,不令她再与隐门有任何瓜葛便是了。”
唐老一怔,眼中随即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轻叹道:“唉,你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只是恐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如果满儿真的还活着,隐门中的那些人又岂会善罢甘休?再说了,她的脾气你不知道?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劝得了?”
他还有一句话不曾出口:说不定隐门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唐邕有些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是她真的未死,我,我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绝不让当年的惨剧再次发生。”
“那你就置唐门的声誉于不顾?不怕给唐门带来灭顶之灾?”唐老的话显得危言耸听,但口气却很平淡,又语带讥诮地接着问道:“为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你这样做值得吗?”
唐邕显然心中早有准备,应道:“值!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最小的妹妹,也是我最疼的妹妹。”他眼中泪光莹然,现出回忆的神态,“小时候,她最喜欢趴在我背上玩耍,也和我这个二哥最亲近,当时,当时我听闻她被围攻坠落山崖·····我,我恨不得陪她就此一死。如果她真的还活在世上,我······”说着双膝一跪,神色肃然地道:“我宁愿不做唐门的少门主,也要护得她周全,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又如何?不管她是什么人,哪怕十恶不赦,终究也是我妹妹。”
“糊涂!”唐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教训道:“唐门二代中,还有谁比你更适合接任门主?你大哥早年受伤,功力大损,加之志不在此,强迫他做门主也做不好。你弟弟更是个连暗劲都未达到的纨绔,难道,难道要令唐门在你们这一代就此断送?”
虽然是二月天,唐邕仍听得汗水涔涔而下,心中不免感到有几分愧疚,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唐老悠悠地道:“你莫忘了,她是你妹妹没错,但也是我的女儿。”只见他面色一正,沉声低喝道:“唐邕!”
这是下达命令或是有事吩咐的口气,唐邕条件反射地朗声应道:“在!”
唐老抱拳仰天,异常庄重地开口言道:“列祖列宗在上,本人唐兴邦,年事已高不堪重负,自即日起,正式将唐门门主之位,传与次子唐邕。继任仪式,一切从简,今日下午便当着隐门中人公示此事。”
唐邕急了,他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大声道:“父亲,这如何使得,我······”
“闭嘴。”唐老不容置疑地喝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唐邕潸然垂泪泣道:“父亲您年纪大了,岂可因子女之事再劳苦奔波,这些事本就该是儿子去做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女魔头,也是父亲心里最疼爱的闺女啊!
卸去门主,唐兴邦不过就是一个姓唐的老人而已,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再代表唐门的意愿,最多不过是对唐门有些影响罢了。大不了,脱离了唐门也不是不可以,为了本以为已经丧命的小女儿,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最坏的打算,即使拼了这条老命,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为子而死,本就是大多数为人父母者眉都不会皱一下,便会作出的选择。
唐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意味深长地对儿子道:“有些事,总得有人选择挺身而出,也总得有人选择忍辱负重。唉,说起来,你要面对的,可比我要面对的,艰难得多,我这是捡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