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在厨房忙来忙去片刻都闲不下来的北漠，实则手里只攥着一颗大葱紧张得走个不停，嘴里不住嘟囔。
“完了完了，九叔说女孩子要矜持，你大半夜趁人不备地给人系了红手链，旁人只道你不知羞耻，你可别真是厚着脸……可系了又怎样，他还不一定能看得见，就算看得见，也不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你月黑风高地去冒险不就是让他明白你的心意，总要解释一下下，可这样的事情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意思开口，若是被阿爹阿娘知道了，咱们许家的耻辱可被你又加了新高度……”
“不行不行，还是偷偷拿回来吧，都说仙魔不两立，青月城虽不属仙界，但阿爹应该也不会答应吧……哎，还亏得阿爹夸你大气不世俗，只要心好，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阿爹他都收了阿朗做义子，再多个魔做女婿家里才更热闹嘛……”
“但是，亡城之事八成便与黑玄脱不了干系，他又是黑玄少君，万一也……不会不会，他与钟叔交好，又多次不顾性命之忧救我，就算黑玄是一滩污泥，他也定会一尘不染，师父也常说，黑白本无界，一念定乾坤……”
“呸呸，说你脸皮厚，你还当真险些不要脸，人家长得好看性子又好，怎会瞧上你个拎起来抖一抖都能土如雨下的帮厨丫头……万一人家对你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半夜掀人帘子又系链子，还顺带着偷偷摸了人家的手，传出去可还怎么嫁出去……唉，若是他当真不喜欢你……”
若是他当真不喜欢你，今后定然是要再换个夫婿，想想都让人觉得人生再也无所期冀。
就这样，挣扎了大半夜的各种纠结，因着这一个念头，戛然而止。
将被自己磨得脱了几层皮的大葱放下，她顿觉索然无趣，渐渐盯着那花白的葱白神不守舍，甚是伤怀。
被她紧闭的厨房门外，她絮絮叨叨的低语似被春风送来的三月暖意，悄无声息地让早就立于门外的他只觉眼前心里都漫了灼灼光华。
如同手腕上的这只红色绳链，鲜亮如花，精美若画。
虽然不懂其中有何寓意，但他已然明白，这是她的真心，值得他倾尽一生守着护着不能伤了分毫动了一寸的心意。
还好，即便在另外的一个天地，我终究还是没有错过你。
门内的自言自语渐渐停息，徒留一声轻叹，像是春闺里的姑娘瞧见了情郎的一纸决绝书，幽然而哀伤。
他眉目一拧，唇角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散不去，拉下了右手袖子，又不知觉地伸手整了整发型和衣衫后准备推门而入。
他的手刚触及那两扇木门，突然听得堂屋吱呀一声开门响。
双手并未收回，他却不由循声瞧去，果然见青青如往常般背着鱼竿准备出门，便对他微一颔首，算是道了早安。
但青青虽不言不语，却瞧了他一眼，看似正常，但是……
这世间有种人，其貌不扬性子很臭，平日里故作高深也不见其本事，但若是到了关键时刻，不张扬不显摆，一瞥一回头却也能让人回味非常。
青青方才的那个眼神，显然便属于此类。
待阿烨回神时，青青已不见了踪影，而门的那一边，已传来愈来愈近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的目光停在了停在半空中的手腕上，眸底在刹那间似掠过一世沧桑。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本以为会看到青青出门，却不想随着门开，却见他坐在轮椅之上，抬眸看她，微然而笑。
她毫无准备，只觉心跳猛然加速，紧张得险些仓皇逃跑。
还好那轮椅够大，堵牢了门，不至于让她在记忆中多件恨己不争的伤心往事。
“你起来了。”她仓促地让到一旁，用余光去瞥他的右手腕，见被衣袖盖得严实，松了口气，转而小心翼翼地留意他的表情，“我正准备做早膳，你想吃什么？”
他似乎和往日并无不同，径自取了水准备梳洗，想了想道：“你昨天那道青菜粥做的很是可口。”
“是吗。”她剥着葱，见他就要掀开袖子洗手，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蹦着离家出走，紧张得瞪着的双眼一刻都挪不开他的右手腕，说话自然是漫不经心，“那还吃豆腐羹好了。”
他正要撩起衣袖，听她声音有些干涩，侧头去瞧她，只见她将那葱白剥得快没了皮，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的双手，好奇问道：“你怎么了？”
“啊？”她恍然回神，忙匆忙收回了目光，低眸去拾掇手里的葱，强自镇定地掩饰道，“没什么，怕你湿了衣裳。”
可心中却不由在想，为何他会表现如此平静，难道是没看到那手链？看他眉目清明，该不至于眼瞎到如此。难道，是看到了假装没看到？
心中正忐忑间，却听他云淡风轻地道：“哦，既然如此，你来伺候我好了。”
若是在平时，待他说出如此不知死活的大话之后，她定会以早膳不准碰之礼来伺候他，但此刻，她在一怔之后，吞吐了一口气，挪着步子便默默地走了过去。
他也不瞧她，只把双手伸了过去。
她想，这下好了，把自个儿推进了暴风骤雨里。
明明最不敢面对，还非得死命地赶着来。
这是长了一颗什么心，非得要胳膊肘往外拐地折磨自己家主人。
“怎么了？”见她迟迟没什么动静，他抬眼看她，“再举个一时片刻我可就僵成夺命僵尸了。”
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连双手都有些发抖。
几乎是绷着嘴咬着牙像是揭自己伤疤一般将他的右手袖子挽起，她本等着他发出惊讶的一声然后趁着这会儿还有勇气赶紧解释一二，却不想袖子翻开了，但一切都很平静。
他将手放到了水盆中，但双手刚碰到了水，原本在她手中被撩起的衣袖突然滑落，沾了水湿了一片。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他好像只当她是胡闹，无奈地去掠袖子，“还好我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受此重创……”
她全然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她眼中心里，只看到他的手腕上空无一物。
可她明明记得，她将手链系到了他的手腕上，甚至还拽了好几下来确认那结打得是否结实。
但是，为何会消失了，没有了，不见了？！
片刻的愣怔之后，她一言不发，转身便冲了出去。
听着她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眸底闪过几许歉疚与伤痛，他用毛巾将手擦干，轻柔地握住了左袖袋。
那里，藏着在她方才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收起来的红链。
只因他突然明白，她的心意，他无法拒绝，却也不能收下。
因为有些真相，她早晚都要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将它还给她。
相思本是一己私念。
她正趴在他的床榻上不惜捏住每个被角地翻找，突然听到他在身后淡然问道：“你爬上我的床做什么？”
顿了手中的动作，她顺势将他的床重新铺好，跳到地上嘿嘿一笑：“我方才是想替你晒一晒被子，没想到一不小心将钱袋掉在了你床上，更没想到这一眨眼竟然就找不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他了悟，点了点头道，“我都不知道你还藏着钱。”
“难道你没听说过，钱在人间不仅能见鬼，还能让鬼推磨吗？”她解释道，“更何况，王大哥要成亲，咱们总要送些彩礼钱。”
“可是，看起来好像找不到了。”他蹙眉片刻，似是突然灵光一现，“会不会是被老鼠拖走了？我前两日还看见一家老鼠出洞散心，还带着些干粮。”
“老鼠？！”她惊讶，脸色大变，半晌不敢相信，“不会吧，老鼠还有在人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的胆子？”
“嗯，白天估计没有，但晚上可说不定。”他应着道，“花桃是个捉鼠能手，只可惜他上次在四锦山受了伤，此时不能现身。”
“晚上……”一急之下，她果然深信，很是恼怒，“好坏的小家伙，看我不端了它的老窝！”
“算了，我看这屋子干净得很，也没个被咬碎东西的痕迹，那家鼠也颇有些灵性，八成只是和你闹着玩，若是发现对它们修行无助，等过两日可能就给你送回来了。”他拦住了她，劝道，“要不，等两日花桃好一些，让他过去与它们谈一谈。只是，不过一个钱袋，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她心中一急，颇有气势地脱口而出，“王大娘说女子一生只能送出一个，有如真心，可是寓意吉祥不能随便就丢……”
话未说完，已觉不对，她眼珠子一转，勉强接道：“这钱袋子可是开了光的……”
他认真听着，浅笑着表示明白：“看来你这钱袋子是从月老庙求来的，那月老庙还住着一个王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