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辛小付在一间典当行前停住了步子。
白小白担忧的问:“你真的要去么?”
辛小付没有吱声,抬起步子刚往阶梯走了两步,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从突然门里头跌跌撞撞冲出来,险些把他撞到。
辛小付心咯噔一跳,抬眼望去,典当行的大堂里孤零零的坐着个黑背心的小平头,他从袖头露出的臂膀上纹着一条腾云的青龙,正低着头在玩手机游戏。
白小白怯然道:“小付,还是算了吧!”
辛小付没有吱声,自顾自的走了上去。
“你好,我找陈哥。”
小平捧着手机眼皮都不提,抬起大拇指朝边上一扇虚掩的铁门指了指。
推开铁门,头顶是昏暗不明的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像地下矿场不见天日的隧道。
两侧有不少的房间,门大多都紧闭着。仔细聆听,能听见男人叫喊和摇骰子的声音。
白小白惊叹道:“真没想到这里还有间地下赌场。”
走到隧道的尽头,辛小付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一把被拉开了,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那天网吧打比赛的带头大哥。
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辛小付,稍显愕然的一愣,“你怎么来了?”
辛小付说:“我找陈哥。”
身后传来问话声:“灵龙,谁啊?”
灵龙把步子稍稍朝门外挪几下,身子前倾过来,压着嗓子说:“我劝你还是赶紧走,这儿不是学生该来的地方。”
辛小付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固执的说:“我想见一见陈哥,拜托了!”
灵龙犹豫了一会儿,把门敞开将把辛小付引到了房间里。
一屋子的乌烟瘴气。
十来个穿着白背心的精瘦男子围坐在一个刀疤脸的身旁。他们面前的玻璃桌上摆着几个饮料瓶,每个瓶口都伸出藤蔓一样交错纵横的吸管。
那些人含着吸管,脸上的表情如饥似渴又飘然欲仙。
白小白一脸毛骨悚然的缩了缩身子,有种误入魔域的感觉。
刀疤脸含着吸管,转过脸来朝辛小付扬了扬下巴:“谁啊?”
灵龙把目光一敛,低声说:“是大后天打比赛的那个学生。”
陈明略显惊讶的昂起头,上下把辛小付打量一番,又低头卯足力往瓶中吸了一口,目光阴鹫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辛小付沉吟了会儿,慢吞吞的说明了他的来意。
周围的人不由得被话语所吸引,目光纷纷向少年围聚而来,一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时候,灵龙从门后重新走回到房间黎,刚好听到辛小付平静的说:“就是这么回事,我希望陈哥能够高抬贵手,把钱还给我兄弟。”
他刚才悄悄去到走廊拨通了八字胡的电话:“如果你不想他有事,就赶紧来把这个小兄弟劝走!”
灵龙和八字胡交情不错,曾经还在工作室接过一段时间代练的单子。说实话,那天网吧比赛的惨败虽然让自己很气愤,但他是打心眼佩服这小子的技术,实在不希望看着对方出什么意外。
“上有老下有小,我看你兄弟年纪不大吧,确实活的不容易啊……”陈明抬起手掏了掏耳朵,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辛小付以为有戏,满脸感激的刚仰头望去,没想到对方又丢来了这么一句:“我们也活的不容易啊。”
辛小付脸不禁僵住。
身旁响起一阵滑稽的哄笑。
“笑什么?你活的很容易么?”陈明曲起中指敲了敲其中一个人的额头,转过脸对辛小付说:“你兄弟没告诉你么?为了帮他的忙,这二十万我早已经拿去招待别人了,又没进我的口袋!”
辛小付咬了咬唇,“拜托了,这二十万对陈哥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对我兄弟来说,这是他——”
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在旁插嘴道:“如果你下跪求我们的话,说不定陈哥会大发慈悲。”
“这帮混蛋们——”白小白愤愤然的刚开口,耳边便响起扑通地一声。他怔怔的扭过头去,身旁的辛小付已经毫不犹豫的笔直的跪下了。
辛小付深深的低下头去,“拜托陈哥了!”
“这个傻(……)逼还真跪啊!”不知谁叫了一声,立刻惹起一阵遏制不住的满堂讥笑。
陈明饶有趣味的扬了扬嘴角,只说:“有意思。”
提出要求的那小混混一时间捧腹大笑,在旁揶揄道:“让你跪就跪,让你叫爹你叫不叫啊?”
灵龙转过身子不吭一声的拎住那小子的衣领,面无表情道:“假如有一天你落难了,会有谁为你孤身闯龙潭虎穴?又会有谁为保你的周全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跪下呢?”
那小子不断后仰着身子咽着口水,说不出话来。
灵龙换上一脸咄咄逼人的表情,往每个人脸上环顾一圈,加重语气道:“有吗?”
一阵默然。
都笑不出声来了。
灵龙松开了手,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亏你们一个两个还笑得出来。”
这个时候,辛小付注意到满场的目光都怔怔的朝自己身后看,扭过头去,发现车鹏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应该是快步赶来的,胸腔上下起伏的厉害,正微眯着眼,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灵龙,较什么真啊!弟兄开开玩笑而已。”陈明扬了扬眉,望向辛小付眼中闪着赞赏的光:“我生平最佩服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你年纪虽然小,但我敬是条汉子……”说着,他抬起手唤来一人:“我们收的是几分息?”
“六分。”
这个时候,车鹏飞已经上前把辛小付从地上扶起。
陈明气定神闲的说:“我们只收你弟兄三分的息,直接减半这样够意思了吧?”
听到这句话,辛小付不禁猛地一震:“钱是你们放给他的?”
“别问了。”车鹏飞拽住辛小付的手,“我们走。”
辛小付把兄弟的手甩开,僵在原地,一步都不肯动。
沉默半响,他微仰起脸,直勾勾的盯着陈明看:“人一开始是你们说要救的,钱也是你们放给他的,到最后说办不成事分文不退的还是你们。这就是你们讲的道义么?”
陈明脸色一变,“小子,我今天算给足你面子了,要是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兄弟们不客气了。”
“我有胡说么?你们根本就是利用他对你们的信任设套子……一群骗子。”
辛小付暗自握紧拳头的这个动作令对面的人立刻有了警觉。
几个混混满脸蛮横的往大哥身前一站,叫嚣道:“是又怎么样?”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辛小付奇怪地笑了笑:“欺人太甚。”
刚才那个在灵龙面前吃瘪的小混混原本就对辛小付怀恨在心,这会儿总算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哪里肯错过。他从地上拎起一条木凳子,二话不说朝辛小付的脑袋猛地砸过来,“欺的就是你,咋啦?”
辛小付几近本能的抬起手去挡,然而一声闷响落下之后,却毫发无伤。
甚至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辛小付微眯开眼,拦住自己身前的背影像一颗树一样,坚毅而挺拔,纹丝不动。
就在那小子抡着木凳砸过来的时候,车鹏飞硬生生的冲过去用身子抗下来了。
车棚子的身子轻微一颤,眉角上结疤的那条口子又裂开了,往外淌血。
灵龙愤愤然的转过头开口训斥那小子:“谁准你动手的,你当陈哥死的么!”
辛小付脸埋在阴影里头,轻轻嗫嚅着嘴角小声说一句:“草你麻痹。”
对面的那些人不禁一愣,疑心是自己听错呢。
都不信他在这样的节骨眼下还敢口出狂言。
然而辛小付用实际行动证明,刚才脱口而出的四字箴言千真万确。
他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抡起臂膀对准那小子的脸就是一拳。
看着辛小付那弱不禁风单薄的模样,小混混完全没想到这拳的力道竟然这么强,再加上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整个身子立刻人仰马翻的朝身后摔出去,一头栽进了玻璃茶几里。
“砰”地一声,玻璃茶几爆裂开来,扬起一地的玻璃渣子。
陈明霍地下从沙发上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怒。
小混混抱着被玻璃屑扎得血肉模糊的双臂,在地上不断翻滚呻吟个不停。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灵龙牙一咬,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就朝辛小付使劲踹了一脚。
辛小付重重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出了那扇虚掩的铁门,一屁股栽坐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这个时候,灵龙高声嚷着:“别让这两小子跑了!”
车鹏飞冲过来一把将兄弟拉起来。
两人扭过头充满感激的看了灵龙一眼,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逃出当铺的门口,奔下高高的阶梯,辛小付和车鹏飞才刚站稳脚跟,没想到街的两头就有成群结队的人马气势汹汹的杀出来,将他们团团的包围住。
带头的那个混混拎着手中的钢管往前一指:“陈哥在电话里说的是这两个小子么?”
这个时候,从典当行里追出来的人气急败坏的嚷嚷道:“对,就是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辛小付低声问:“怎么办?”
车鹏飞沉着的回答:“别怕,有我呢!”
辛小付扬起嘴角不屑的笑了笑:“儿子才怕。”
车鹏飞又问:“能撑十分钟么?”
辛小付露出愕然的表情。
“我来之前就怕遇到这种事,所以已经通知樱早了。”
辛小付一怔,释然的笑了:“你这小子还是这样一副死没出息的样子。”
混混们张牙舞爪的叫嚣着,抡起手中的钢管冲了上来。
两个人不由自主紧紧地挨在一起。
同时默契的转过身去。
毫不犹豫的把后背交给对方。
背靠背站在一块。
车鹏飞侧着脸问:“兄弟,有多久了?”
“什么?”
“多久没有一起了,你和我——”
车鹏飞抬眼向前望去,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白小白在旁揉了揉眼,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他看见,辛小付的脸上竟然荡漾起了笑,那种发自肺腑由衷的快乐。
一阵混乱的厮打。
两兄弟互相照应,配合简直不要再默契,如同水乳交融,不离不弃。
但毕竟对面人多势众。
白小白抬手遮住了眼,不忍直视眼前的画面。
不是没有路人经过的,但绝大多数都是看了一眼便一脸惊惶的转身逃开了。
有狂徒冲过来朝车鹏飞的后脑勺狠狠挥来一钢棍。
辛小付毫不犹豫的挡上前去。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全部的声音不翼而飞,只剩下持续蜂鸣声在太阳穴嗡嗡作响。
辛小付瞳间距猛地扩大,身子一怔,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又站稳,转过脸去有气无力的说:“真过分,每次都是我先……”
少年身躯晃了晃便倒下了,像片风中飘零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