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附带着“师父的老友”这个光环的白云逸,此时在陆清隐眼里就是值得信任的前辈,再加上是他救下的顾清鸿,因此对白云逸的话,陆清隐没有急着反对,而是仔细思考。
确实有几分道理。
跟白云逸约定好联系的方式,把他觉得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留给顾清鸿,跟叮嘱远行的孩子一样,陆清隐嘴里不停地念叨,同一件事情要重复几次,要不是柳永安及时把他拽走,恐怕他会说到天亮。
两个人离开后,好像也带走了名为自然的气氛。
闭上眼,白云逸深吸两口气,自我催眠道,我不是穆一远,我不是他的师父,我只是个路人,他做什么傻事都跟我没有关系。
然而这样的自欺欺人并没有什么用。
啊啊啊啊,他还是很想给这个傻弟子一顿胖揍,学什么不好你偏要走这道!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话吗??
可是睁眼看看顾清鸿落寞孤寂的身影,想到那空荡荡的丹田,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
哎,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走吧。”白云逸走过去想扶他,却遭到了拒绝。
背后依靠着古树,头顶上是亘古不变的夜空,抬眸望了眼那轮弯月,清清冷冷,顾清鸿自嘲地笑笑。
“去哪里?”他反问,他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净明峰是他唯一的家,可是他现在回不去。那儿是修士的地盘,他已经是废人了,去哪里只会徒增笑料。
想到离开净明峰前他留下的那张字条,他就忍不住想笑。满腔热血和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太过渺小。
一场豪赌满盘皆输,他清醒了。
师父从来都不是他的,在今天之后,更不可能是。
允许他站在穆一远身后的理由没有了,落入尘泥的他以后只配站在山脚下仰望山上求仙问道的修士。
顾清鸿消极的语气彻底点燃了白云逸的怒火,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别动手,千万别动手,他还受着伤,头脑不清楚。
“你走吧,再晚就走不掉了。”仿佛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顾清鸿幽幽地提醒道。虽然不知道白云逸救自己是凑巧还是特意,但是现在的他根本不想去想,不想去问。
强忍住怒气,白云逸问他:“你不走是要留在这等死吗?”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呵呵,那儿倒是个好去处……”
火上浇油。
草,我不忍了!!老子这么辛苦地求生,你却要放弃生命!养你们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看着你们去死吗???
赤霄连剑鞘一块儿出手,如愿听到一声闷哼,白云逸稳稳地接住顾清鸿歪倒的身子,背起来就往下山的方向狂奔。
妈的,要是有一天他还会借穆一远的身份出来,他一定要狠狠地罚这孩子去面壁抄书!
不就是丹田被毁吗,别忘了你师父可是第一炼丹师,造也给你造出个丹田然后送你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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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呈州的林家后院中,白云逸正端着一碗刚出炉的汤药往厢房快步走去。
过路的奴仆见了这位特殊的贵客纷纷让开道来。进了小院,丫鬟半夏上前想接过那碗药。
“白道长让我来吧。”
面对伸出的纤纤玉手,白云逸微微一让,淡笑道:“别,小心烫。”
背着顾清鸿往山下跑了一整晚,都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波搜索,终于跑出了山区,见到了人烟。当时他看到了一队车队,他立刻就上前问路。没想到还没靠近几步,就被守卫样的人拦了下来。
两方对峙的时候,最大的那辆马车中探出一个头来,那女子好奇地往白云逸身后一看,而后惊呼一声:“恩公!”
原来这女子就是顾清鸿当日所救的林珊。
再之后,他和顾清鸿就被接到了林家,被奉为了上宾。不仅划了小院子给两人住,还派了呈州最好的大夫过来为顾清鸿看病。
白云逸不得不感叹,因果报应。
听明白了话中的拒绝意味,半夏没有再自讨没趣,跟上他,帮他将紧闭的屋门打开。
冲这好眼神的姑娘感谢地笑了笑,白云逸跨一步,带着和煦的朝阳一块儿进了昏暗的屋内。
顾清鸿正靠着床头发呆,身着素白的绸质里衣,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开,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肩头。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回头看去,微蹙的眉头,鲜红的印记,失去光泽的黑瞳,惨白的双唇,往日里被称为妖莲的人,此时脆弱得仿佛秋日枯荷,令人惋惜令人心疼。
白云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揪住一样,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份不对,他肯定要上前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徒弟。
他怪自己以前只教他们要去追逐理想,却没有告诉他们,当梦破灭了,又该如何自处。
丹田被毁,对一个修士来说,几乎算得上毁灭性的打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更何况,白云逸知道顾清鸿有多看中自己的修为。
“喝药吧。”
面无表情的顾清鸿机械地接过递来的瓷碗,仰头喝下。
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白云逸心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几日,不管给他喝什么,他都二话不说直接灌下,有时候喝完一碗还会继续伸手要。
白云逸心里明白,顾清鸿这是把那些药当作仙丹当作救命稻草,他以为多喝一些睡上一觉,再睁眼,他失去的东西就会回来。
顾清鸿告诉他,他中的是恶名昭彰的逐楠。
而据他所知,逐楠是无药可解的,
把碗放回桌上,白云逸忽然听到背后顾清鸿的声音,有点沙哑,有点犹豫。
“你……为什么会救我?”
短短的一句话,令白云逸看到了希望。他终于肯主动说话了,还是以这种聊天的态度。
白云逸走回床边,搬了张椅子坐过去,一副要进行长谈的模样。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答案,就等试卷发下来。
“其实是穆长老让我来的。”
见黯淡的双眸中有了些光彩,白云逸接着说道:“穆长老前些时日遇上了位故人,算到你将有一难,所以才让我去昆仑的。”修真界确实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能人异士,这个借口虽然不完美,但是并未漏洞。
“……是吗……”
亮起的双眸又黯了下去,顾清鸿嘴里只觉苦涩不堪。师父以定是不想看见他,所以明知他有难,却不肯自己前来。再一回想当日他跪在洞府前,师父也是不肯出来见他。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颗心,渐渐下沉,沉入了看不见的深渊。
喂喂,你为什么比刚刚还要沮丧啊!?
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根蜡烛渐渐熄灭,过了几秒,白云逸一拍脑袋,闹明白是什么情况。
他解释道:“其实穆长老那边有事耽搁了,要不然肯定是他自己来的。”
“什么事?跟人双修吗?”
酸气弥漫的话脱口而出,屋里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清鸿双手揪着被子,脸上忽青忽白地变换着,心里不停地唾弃自己,顾清鸿啊顾清鸿,你这嘴脸真是太难看了!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把你丑陋的嫉妒放给一个陌生人看!
顾清鸿瞥了瞥一旁的白云逸,见他脸色僵硬,好像被那句话吓到了。心里又是一阵懊悔,他不安地揣测着。
他是师父的朋友,他会不会把这句话告诉师父,师父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我只是他的一个徒弟,哪里有资格轮得到我说这种话。
不过我还能当他的徒弟吗?
呵,随便吧,反正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了,有什么不敢说有什么不能说的!要说就说吧!
“什么乖徒弟好徒弟,我不想再当了。我就是喜欢他,我讨厌所有靠近他的人。我嫉妒,我憎恨那个跟他双修的人!巴不得杀之而后快!我想要他永远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仿佛那个人就站在他的眼前,顾清鸿的脸因为嫉妒而扭曲,他疯狂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哭了,笑声变成了哽咽声,眼泪划过扬起的嘴角,在口中化成了苦涩的液体,跟他那份得不到回应的爱恋一样苦涩不堪,难以下咽。
屋里另一个人跑了出去,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上的茶具碰撞在一块,发出哐当的声音,跟关门声一样,被顾清鸿所忽视。
摊开手,看着掌心浅浅的纹路和上面深红的指甲印痕。
曾经穆一远拉着他们说要给他们看手相。
“这条是感情线,这条是事业线,这条是智慧线……清隐,你的智慧线有点短,为师回头给你补补脑……清鸿你的手不错,纹路虽浅但是不乱,特别是这条感情线,你看清清楚楚,一根到底,嗯,专一而且很顺利,蛮好蛮好……”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顾清鸿轻声说一句。
“师父……原来你也有看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