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璟一身紫袍,面无表情,嗜血的眸子红得异常,手上青筋隐隐浮现,似在极力忍隐着什么。
沐兰殿不过一刻就人满为患,这一头,是顾流城和夏初,那一头,却是来势汹汹的东宫璟及侍卫。
夏初最终还是与他站在了对立面,尽管不是她所愿。
东宫璟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衣衫不整趟在顾流城怀里的夏初,末了,移开目光,轻吐凉薄,“乱臣顾流城,就地正法。”
夏初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侍卫是怎样到他们身边的,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东宫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杀气腾腾的东宫璟。
在夏初断食抗议东宫璟的那两天,其实,关于顾流城的事,已明白了个大概。
顾流城是何时起了谋反之心,夏初不知道,或许东宫璟很久就在提防他了,自他派顾流城这个文官上边境压敌开始。
原来以为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却不知,东宫璟深入虎穴,亲自呆在顾流城的身边。
人都有欲望,夏初怕是没有想过,如谪仙让人如沐春风的顾流城也有狼子野心,甚至想要登上九五,坐拥天下,或许,这也是东宫璟对顾流城起杀心的缘故。
而这一战,毫无悬念,东宫璟赢了。
夏初跌在地上,全身疼痛,泪水不住而下,模糊了她的眼。
顾流城寡不敌众,渐渐在侍卫的车轮战弱下来,剑入胸膛,血溅三尺,隐约之中,她听见,那春风一样的声音变得沙哑,“东宫璟,我是败在夏初手上的,为她,我死而无憾,而这一生,她都不会是你的。”
顾流城死了,夏初曾用了全心去爱的男人死了,死在她的面前,血溅到她的脸,血腥味浓重,呛得她干呕起来。
侍卫一刀下去的时候,夏初是想奔到东宫璟面前为顾流城求情,可现在,她已没有了求情的资格。
她已经是乱臣贼子的党羽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东宫璟。
夏初只是呆呆的跌坐在地上,不哭也不笑,等待着东宫璟的审判。
“这一次,东宫璟不会再原谅夏初了吧。”且不说她与乱臣在同一个房间,就是半夜与男子私会,衣衫不整,也足够让她下黄泉,凉月按正常的情理推断。
“当年容梧为了落紫与甘愿天界为敌,我不认为东宫璟会不原谅夏初。”
白笙的话刚落,东宫璟清冷的声音便响起。
“将夫人送往冷宫。”
东宫璟的靴就停在夏初的面前,似乎还沾染了点点血星,晕得颜色深了几分。
“东宫璟,你信我么”
夏初抬起头,脸上有顾流城的血污。
“我不知道。”东宫璟蹲下来,与她同视,吐气凉薄,“孤信你太多次了。”
“是么”
那么,这最后一次的信任也是没有了吗
夏初跪下,叩头,语气死寂没有生气,“谢陛下不杀之恩,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东宫璟没有说话。
“此次之事我一人承担,望陛下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还有,红芋她跟了我好多年,请陛下不要置她于死地,放她出宫吧。”
只微微的安静,带了凉意之声终究是响起,“准。”
夏初的泪就这样滴落,水渍打湿了地板。
冷宫比寻常的地方要冷许多,夏初刚刚踏进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带她来的宫人没有给她好脸色,领她到一处破旧的屋子前便离开了。
凉月想,这里,应该是皇宫最落魄的地方了吧,不知道夏初能不能挨住。
夏初苦涩一笑,明明眼眶微红,只是,再也不会了流泪。
自此,夏初与顾流城没有可能,同样的,她与东宫璟也没有了可能,中间隔了一个顾流城,只一个人,便永远无法坦诚面对。
人间三月,春风撩人,一年,足以改变许多,去年这时,东宫璟刚刚继位,顾流城刚刚出现在夏初的眼前,夏初还是未出阁的少女,物是人非,今年此时,东宫璟帝位根基已稳,世上无了顾流城,而夏初,被打入冷宫,了此残生。
东宫璟终究是格外开恩,放了红芋进冷宫与夏初道别。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求小姐原谅奴婢。”红芋使劲的磕头,就差磕出了血。
“我知道,各为其主,我不怨你,红芋,你离开皇宫吧,这里太冷。”
“奴婢要跟着小姐。”
“不必了。”
房间门轻轻的关上,隔绝她的视线,红芋的身子已快看不见。
“小姐,相国大人送的香草奴婢重新种活了,小姐你。”
夏初打断她的话,倚在门上,“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迟了,一切都迟了,自从夏初嫁给东宫璟那天开始,就注定这样回不去了。
夏初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东宫璟一眼了,只是,没想到,唯一一次心想事成却是不尽人意。
他再也不给她机会见他了。
“夫人还有什么话,老奴可以待为转告。”
当李公公端了鸠酒进了夏初的寝宫时,夏初只是笑。
夏初和东宫璟已经彻底玩完了,他,想要置她于死地,甚至不想自己动手,凉月看向白笙,不是说,东宫璟会原谅夏初吗,怎么会
“李公公,他还好吗”
夏初看着鸠酒,轻轻一笑,眼前是那个男子如画的眉眼以及微微上挑带出的情意,好看得让她不舍。
凉月不解,此时凉月的心思竟然能一览无余。
白笙看出凉月的心思,转头解释道,“将死之人,心思是可以窥探的。”
凉月身子一僵,还是走到走一步了,怔怔的看着时间轴,抿抿唇。
“陛下很好。”李公公恭恭敬敬的回答,接过鸠酒递给夏初,“夫人还有什么话么”
什么话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只是,东宫璟会听么他都永远不想见自己了不是么
寝宫晦暗,没有一丝阳光,明明是春天,却如隆冬之寒。
夏初颤抖着接过鸠酒,看向门外。
“他一面也不想见我”
可是她想见他一面,都是将死之人了,唯一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他还是不信我”
就算再这一次
“其实,我还是明白他的。”
至少知道他的无奈。
“我也是真的想好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的。”
一辈子那么长,变数那么多,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走到尽头。
“对了,今年的烟花节应该很热闹,你记得让他多出去看看。”
她却是永远忘不了与他放孔明灯的那个场面了。
“愿觅如意人,相守至此生。”
如意人不再,黄泉独归魂。
东宫璟或许是她的如意人,可却无法长相守。
曾经以为死之前想的会是让她爱得不能的顾流城,却没有想过是置她于死地的东宫璟。
她不怨,只是此生最后的遗憾,便是不能在死前见他一面,哪怕匆匆一眼。
将鸠酒一饮而尽,恍恍忽忽,此生的场景一一而过,最后却定格在那个笑起来嘴角扬起的男子,可她已看不清。
东宫璟,下一世,不要再遇见我了。
陈国五十七年春。
圣上东宫璟将去世的如夫人夏初葬在皇陵,桃花片片絮落,洒满了整个季节。
圣上一月没有早朝,再出现时,已不是当时模样,行事雷厉风行,手段狠毒残辣,不过半月,便除去了身边所有残留的乱臣党羽,一时间,朝堂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好在终究是过去了。
陈国八十四年春,皇陵。
“孤想,孤也是时候下去陪你了,只是,不知道你还怨不怨孤。”
身着一袭紫袍的男子头发已有了花白,嘴角轻轻扬起,不过一瞬,便又消失。
“陛下,风大,还是早些离开吧。”随行的公公已换了人,此时担心自家主子上前劝说。
“我再陪陪她,就再一会,一年就这么一次。”
春风和煦,扬起轻飘飘的尘埃落在墓碑上,墓碑的字有些模糊——吾妻之墓。
市井之人最是无聊,无事之时就喜欢搬张凳子,围在桥下,听说书讲述陈年旧事。
“陈国五十六年之时,当今圣上刚刚继位,诏告天下其身边的大功臣……”
又是一年烟花节,烟花将整个天际照亮,昼夜难分。
翌日,陈国帝王东宫璟失踪,人们在陈旧的寝宫发现他时,他蜷缩在床上,嘴角微微扬起,已经没了呼吸。
寝宫的门已经掉漆,晦暗不明,门上三个字虽盖了厚厚的灰,却是清楚——沐兰殿。
东宫璟死前,凉月看着他沉迷于回忆不肯自拔,一时间,竟然有想要下人间将他解救的冲动,只是,无能为力。
凉月一直以为,这一生,爱得最让人痛心的是曾相爱却不能相守的顾流城和夏初,直到东宫璟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爱的最苦的一直都是东宫璟,他的爱甚至还没有过回应,就消失殆尽了。
时间轴突然换了景象——东宫璟一生如走马观花般在其中显示出来。
凉月与白笙回头相望一眼,终究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