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好?
该是病情加重了吧。
连忙下了*,披上一旁庭城的狐裘,走出‘门’外。
一阵‘阴’冷的风袭过,却因她身上厚实的皮裘未能凉她分毫。
“怎么了?”开口问忙忙碌碌的众人。
一个小宫‘女’匆匆中回头:“太后娘娘重病,怕是要……”身边的人碰了碰她,怒瞪着:“你不想活命了?”
小宫‘女’连忙噤声。
然而沈涣栀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回,怕是不行了。
不知怎的,对那个‘妇’人,竟凭空多出了些可怜来。
“王呢?”小宫‘女’答:“正在慈宁宫。”略一迟疑,沈涣栀问:“王走时可曾吩咐什么?”小宫‘女’答:“王说,叫娘娘不必去,一切有王张罗。”
乐得清闲,沈涣栀倒真不愿去。
平白的听那些‘女’人们哭哭啼啼,着实烦心,可若真论起来,究竟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太后哭的?谁还不是做做样子?
只是这样一番闹下来,薛昭容可真算是无依无靠了。薛家的时日也要不多了。
恐怕,要走上前人沈家的道路。
薛昭容此刻的心情应该与沈涣栀从前一样吧?急不可耐地想上位,却方寸大‘乱’,不知她最终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也许没有庭城,沈涣栀早已被迫害到死,她是幸运的,但很快,薛昭容就要走上她的路了。
结果或许是不一样的吧。但愿薛昭容与她一样幸运,但这种愿望也是枉然罢了。
复躺回榻上,熄灭了宫里所有的灯,侧身安眠。
宫人们忙忙碌碌中奔赴慈宁宫等候差遣,宫里只剩下几个‘侍’卫守着,依着沈涣栀,人少反倒更加清净了。
第二日一早,果不其然,宫中人人服丧,沈涣栀的脚边亦有下人早便备好了的一件雪白‘色’丧服。
穿上那件衣裳,自然而然地就落下泪来,连沈涣栀自己都莫名其妙,眼泪却淹没了。
半晌后,才知道落泪的缘由,也许是可怜太后算计了一世,终究还是一无所有了吧。
摇头,什么时候也如此多愁善感了?人老了终有离世的一天吧。
慈宁宫外,除了沈涣栀外的宫嫔已聚集齐了,有几个已等得不耐烦,不过无一人的眼圈儿不是红的,无一人的脸上不挂着泪痕,也只不过是摆给别人看的,秀‘女’进宫还不到半年,哪个能与太后有什么真心?
薛昭容的脸‘色’倒是未加修饰地冷淡,太后的死看似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触动,她没有伤感,更多的是愁云密布。她跪在堂外,一言不发,发丝垂在腰间,有几根已经发白,藏在尚为厚重的青丝里格外显眼。
旁人只觉得她是哭干了泪,人已似虚脱了。可沈涣栀心里明白,她只不过是担忧自己未来的处境罢了,对棺木里躺着的老人或许有情,与前程相比也已不再重要。
好歹她是薛家人,沈涣栀倒不觉她是虚情假意,可若说她真的万分痛楚,沈涣栀也是不信的。
沈涣栀也跪在众多‘女’子当中,终究是未能拿起帕子拭泪,抬眸望见了庭城的背影。
他跪在灵前,身姿依然‘挺’拔硬朗,沈涣栀不知道他有无落泪,更不知道他此时是否还如从前那般怨恨这个亡灵,只是心里如同锥扎一样的疼,他跪在灵堂内,她跪在灵堂外,相隔不远,却如同在他二人之间划了一道深渊。
她没有能力跨越深渊拥抱他,只能看着,知他心里的苦涩,却无力为他洗脱。
他的背影里第一次显出萧索与沧桑,即使未曾看到他的脸‘色’,沈涣栀也知道,太后的死并非是他想看到的。
也许从前还好,但太后的病与清太妃的寿辰总似乎有着逃不开的关系,哪怕是丝毫关联也没有,聪明如庭城,又怎会信太后的死与他没有一分关系?
还恨吗?亦或是,在死亡面前,庭城已与太后和解了?沈涣栀不得而知。
看着秋风逐渐将他的轮廓勾勒成悲凉,沈涣栀恨不得拉着他逃离这里,看着他怀疑惶恐的眼神,告诉他,此与你无关。
然而,无能为力,无甚可做。
最后一寸香也灭了,香柱染灰倒在了香炉里。
钱蔚然嗓子嘶哑:“吉时已到,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礼成。”
连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宫众人如释重负,沈涣栀却始终带着纠葛地看向庭城。
他转头,目光穿透重重阻碍,直接投向那抹柔软纯净的身影。
冷漠众生中,他只有遇上她的眸子,才如同遇到知音,如同采到解语‘花’。
迈了几步,径直走向她,不顾身边‘女’子如何惊动。
钱蔚然是懂事的人,脸上陪着笑:“几位小主娘娘,无事便先回吧。”
众人便心里知道半分,带着怨怼之意,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眸中升腾起一盈秋水,沈涣栀看着庭城,‘欲’语还休:“王没事吧?”轻轻将她柔荑收在手里,庭城未语。
他眉未蹙,‘唇’未笑,眸子里也没有半分哀伤,更没有欢喜。
良久,庭城终于开口:“如今孤竟暗自希望,那老‘妇’可以重又爬起来,与孤持续地斗下去。”这一句,旁人要骂薄情,沈涣栀却知这话的背后是多少心酸悔意,然而帝王绝不会言后悔,只能这样轻轻地一句,泰然以孤傲的姿态掩盖了内心的仓皇。
他不是神,她早便知道。
“下辈子吧。”沈涣栀声音轻如猫唤,庭城却眸‘色’一深:“什么?”娇笑,沈涣栀巧舌如簧:“太后娘娘仙逝了,唯有等来生,才能与王斗个你死我活了。来生,她等着王呢。”
只言来生,沈涣栀却也不免起疑,真的有来生吗?搁在如今,也只不过是她挑开庭城心绪的小把戏罢了,只愿他不要看穿才好。
深深一叹,庭城目光疲惫:“有卿如此,哪里舍得奔赴来生?”笑意微凝,沈涣栀轻轻拉着他:“王,回去吧?”庭城略一点头。
宫道才此刻无比冗长,沈涣栀竟是沉默,听得见鞋底敲击白石砖的声音。
钱蔚然已处理太后下葬的琐事,据说庭城判下的随葬品格外丰厚,史官于青史上极言其仁厚良孝,庭城随后回到书房,更是下了一张旨意
,追封太后薛氏为慈教皇太后。
他笔锋力道苍劲,更是下笔潇洒,仿佛追封已不再是件需要斟酌的事,斯人已逝,这张旨意不过是摆给活人看的,但却并非是只给臣民看王的心‘胸’宽广、不计前嫌,更是让他自己能有所安慰罢了。
静静坐在一旁,看庭城挥笔后将旨意搁在一旁,只等着宣告天下了。“王顺便也给李将军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吧,近来朝堂之上事又多,该叫大臣们宽下心来了。”随口提了一句,沈涣栀却若有所失。
明明知道是早晚的事,况且又与姐姐有害无益,又为何非要对他说上这一句呢?
也许只是为了拨开他的注意,竟不惜一语直接塞向她最不愿提及的事。
庭城道:“可以。”目光却始终未丢开下一刻已惊慌失措的‘女’子,无奈起身将她拉到身旁:“既然心里不愿,又何苦心不对口?涣栀,谁都可以取悦我,唯你不必。”咬着‘唇’,沈涣栀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王,臣妾此话,是真心。”
既然林文儿,早晚都是一个嫁字,沈涣栀还不如许她早早儿地与李子嘉成婚,趁着孩子还小,姐姐心里记挂不了那么多事,也许就没有心思来嫉恨痛苦了吧。
现在有了孩子,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缘何?”庭城蹙眉。沈涣栀低声:“臣妾是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李将军夜夜不归,还不如成就了他,将‘女’人娶回王府,姐姐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你当真这么想?”庭城不忍。沈涣栀叹口气,一点头,已是困倦无力中,像是认了命,又像是不甘。庭城也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眸中深沉寡欢。
那一张旨意终究还是下来了,难得的,沈涣栀亲眼看着他将每一个字填上,字字锥心。又不知这一纸默许臣子迎娶*‘女’子的旨意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无论如何,局已定下了,难以再改。
“科举结了吗?”突然想起了沈铃清,沈涣栀浅浅问了句,她知庭城不会怒她的打问朝政。庭城也应了声:“结了。”
结了?那么,该封赏的也都结了。
为了避嫌,沈涣栀未敢直截了当地问沈铃清,只擦了个边问道:“状元郎分了什么?”“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安佳瑞父亲的职位。
“安大人……告老还乡了?”沈涣栀小心地问。然而庭城并未在意:“即使他不肯,孤也不会再用他了。”
心知是为了她,沈涣栀一语双关:“安大人这么多年也算兢兢业业。”庭城抬眸,对上沈涣栀的‘欲’语又止,岑冷的薄‘唇’启:“已封了爵。”
看到她放心地低下眉,庭城又是无奈。
何时她才能不为旁人着想?她眼里只有别人,他眼里只有她。
而他又能如何?看着她疼,他只有手忙脚‘乱’地为她挡,看着她笑,他勿论心中装了什么心事也要陪着她笑,看着她走,他也不过想拼命追
上去挽住她的手。
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那碗‘迷’魂汤也许早便灌进了他的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