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非言心情忐忑地进了孝友堂,原当圣上看出他在御审公堂上说了谎话,要问他欺君之罪的,没想到萧正乾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楚爱卿,你可想做朕的女婿?”
楚非言心下一惊,忙又跪下,“微臣福薄,不敢肖想公主。”
“是不敢还是不愿?”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绪,却格外让人胆颤心惊。
楚非言额上隐隐冒汗,不敢去看萧正乾的脸色,将身体伏在地一口气地答道:“圣上,微臣不愿。
微臣寒窗苦读十余载,立志做一个勤恳廉明、为国为民的好官。微臣初登庙堂,正是一心一意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愿过早为家室所累,更何况公主乃金枝玉叶……
微臣斗胆说几句大不敬的话,公主以皇女之尊下嫁到谁家,谁家都要当菩萨一样敬着供着。
微臣乃守旧之人,若要成婚也只求一个平安喜乐。微臣希望忙完一天回到家中,能看到妻子立在门旁含笑相迎,能与父母妻儿和和睦睦快快乐乐地同桌共食,而不是看到全家老小跪在自己妻子脚下问安请罪,继而因担心家宅有患惶惶不可终日……”
“大胆楚非言,你莫不是将朕的女儿当成洪水猛兽了?”萧正乾沉声喝道。
“微臣不敢。”楚非言忙道,“微臣的意思是,微臣这间庙太小,怕是供不起公主那尊大菩萨。”
萧正乾将冷厉的目光投向他以十二分恭敬的姿态伏在地上的身影,“朕若执意将乐林指给你呢?”
“圣上执意要指,微臣不敢不从。”楚非言听出萧正乾话语之中的试探之意,惶恐稍减,胆气更壮了几分,抬起头来迎上他的视线,“只是成婚之后,微臣要么变成一个对妻子唯唯诺诺、磨尽锐气、心甘情愿吃软饭的平庸之人,要么在别人的指点和质疑之下,变成一个无法正视自己的能力、怨天尤人、多疑乖戾的偏激之人。
这两种人都难成大才。圣上将微臣钦点为新科状元,使得微臣成为天下学子的楷模,为的是让微臣有朝一日变成庸碌无为之辈吗?”
比起儿子,萧正乾更喜欢女儿。
生下大长公主佳林的时候。他还是亲王,又有意与其他兄弟在储君之位上一争高低,不敢过于宠溺,以免给人留下诟病的把柄。
萧佳林也是早聪多慧之人,唯恐拖累父亲。时时自省,严以律己。等萧正乾登上皇位,她这个嫡公主成了父皇与大梁的脸面,更是处处以“表率”二字要求严格自己,多一个字不肯说,多一步不肯走。
为了替父皇笼络手握兵权的淮南王,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当时的淮南王世子如今的淮南王。真正算起来,倒比何皇后对萧正乾的助益更多。
为此萧正乾总觉得亏欠了大女儿,然大女儿已长大出嫁,除了偶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拂一二。逢年过节多些赏赐之外,再做不得什么,于是便将全部的宠爱都倾注在了小女儿身上。
反正天子的女儿不愁嫁,只要容貌好,脾气差一些能怎样?皇家嫡女份例的嫁妆几辈子都用不完,也不指望她挣钱养家,不会女红烹饪不会琴棋书画又能怎样?
是以只要萧乐林做得不是太过分,他都惯着纵着。久而久之,就把萧乐林养成了今天这副任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模样。
等萧乐林到了婚配的年纪,只要何皇后稍稍透个口风说谁家的儿郎好。那家儿郎不是仓促间定了亲,就是被人发现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偌大的京城,青年才俊无数。竟无一人可为公主良配。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被人避如猛虎的时候,她的性子已然定型,再想扳也扳不过来了。
他知道女儿不招人待见,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嫌弃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本只想试一试楚非言,听了这一番话。倒忍不住动了真怒,“照你这说法,朕将女儿嫁给谁就是害谁了?”
楚非言后背已湿成一片,嘴里说着“微臣不敢”,却忍不住腹诽,您老人家将女儿养成那样,不就是想把她嫁出去祸害人的吗?
每到这个时候,萧正乾都想化身昏君,把那些乱说实话的人不管不顾地拉出去打一顿。可惜他不是昏君,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解解恨。
闭了闭眼,将当昏君的欲~望压下去,有些颓丧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朕不难为你,是朕没有教养好女儿,怨不得别人不愿娶。”
瞧着一国之君跟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垂头丧气地自责,比被他疾言厉色的呵斥还让人惶恐无措。楚非言生生叫他搞不会了,两只手在空中胡乱舞动着,“圣上,不是这样的,乐林公主她虽然……虽然调皮了一些,却是貌美率真,微臣相信一定有人愿意娶她的……
啊,不是,微臣是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微臣不想娶,不代表别人不想娶。可能是微臣对配偶的喜好特殊了一些,啊,不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也不对,微臣是说……是说……
总之不是圣上的错,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有眼不是金镶玉,微臣口不择言,还请圣上降罪。”
萧正乾拿手捂住脸,将另一只手挥了挥,“爱卿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何罪之有?朕只希望你能够永远保留今日的赤子之心,永远耿直不阿,不欺君,不欺民,不欺他人,不欺己心,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微臣谨遵圣上教诲。”楚非言五体投地地磕头。
“你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萧正乾的声音里有着遮不住的失落。
楚非言张了张嘴,想要再劝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磕了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出了门,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松弛下来,反而心乱如麻,失魂落魄。压根没有闲暇去琢磨萧正乾召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他把圣上弄哭了,他把圣上弄哭了,弄哭了……
康怀趴在门口张望了半晌,回头禀道:“圣上,楚大人走远了。”
萧正乾肩头抖动着,将手从脸上挪下来,嘴里便爆出一串大笑,“哈哈哈……”
裕福和从旁伺候的几位把头低了又低,纷纷露出“圣上又来了又来了,又拿乐林公主的婚事耍人玩了”的表情。那位新科状元以为自己伤了圣上的心,出于愧疚,只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对圣上言听计从了。
其实萧正乾也不单单是“耍人玩”,他看出楚非言在公堂上有所隐瞒,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毕竟是他先透出要保简大老爷的意思,说穿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这才拿萧乐林的婚事试探一下,看看这位新科状元是耿臣的苗子还是潜在的佞臣。
眼下看来,倒是耿臣的成分居多,值得重点培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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