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左米去找常征介绍客户,生意自己找上门来。
接到电话的左米赶紧打车赶回去。在车上左米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头,昨晚那个梦将她惊醒时刚刚凌晨一点。她去洗手间擦了头上的冷汗再躺回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左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又梦到那场雨,但她知道当年那个下雨的夜晚伤了洛日笙的心。她挽着别的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又对他求和的约见置之不理,放任他在雨里呆立了一夜。
其实洛日笙不知道,左米躲在窗帘后面流着泪凝视了他一夜,那夜的雨也就此成了她这几年避无可避的梦魇。
匆匆走进办公室,看见柯怡然正笑容可掬的陪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聊天。
柯怡然年龄不大,对于各个角色之间的转换把握得倒是炉火纯青啊!左米叹为观止的咂咂舌,弯腰溜到纪梓尧旁边蹲下低声问:“什么情况?”
纪梓尧瞟了眼里间,同样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在报上看到的广告,过来问问看。说是年轻时候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这几十年日夜不安,打算入土之前找到人家赔礼道歉!”
左米的眼睛立马闪出亮光:“有内幕啊,这个年龄惦记了一辈子的,多半是情债啊!负心汉?陈世美?薛平贵?李甲?”八卦因子噌噌的往外冒。
纪梓尧听她说话重点都放在对于桃色纠纷的臆想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像拍小狗一样:“喂喂喂,左社长,你先分清重点好不?咱要看八卦天涯上有的是!”
左米不以为意的辩解:“知道牵扯深浅才能判定要不要接嘛!要是世仇呀祖上恩怨呀三代纠葛呀咱就甭想了,神仙都没辄。”
纪梓尧才注意到她的黑眼圈:“没睡好啊,是不是小包子拉着你玩得太晚兴奋了睡不着?今天我自己去接包子,你早点回家休息!”
左米理了下短发,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关肉包的事,我自己做恶梦没睡好。”说完翻着眼睛想了想妈妈的样子,尽量摆出个端庄的微笑站起来走了进去。
柯怡然看见她回来两眼一亮:她已经东拉西扯的问候了人家全家,社长再不回来她就要问候人家祖辈了!这老人也固执,非要找管事的才肯说。
“社长,您回来啦?业务谈得还顺利吗?这位是孔兆元孔老先生;这位是我们的左社长。”柯怡然操起职业腔调,普通话说的能媲美播音员。左米偷着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别笑出来,坐下尽量温婉稳重的询问老人情况。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左米,对于左米的年龄不大涉世未深不太满意,但到底没拒绝,开口讲了来意。
孔兆元今年七十岁。这个年龄的中国老人多是经历复杂的,与时代背景有关无须多言。
孔兆元退休前在报社工作。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当时刚二十多岁的孔兆元是校对员,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下放去了内蒙,同行的还有一个报社的同事,排版员赵庆德。
下放远没有舞台上表演的那么热血美好。
乡下生活的艰苦和农活的劳累让城里来的孔兆元很不适应,觉得每天生活凄风苦雨还不敢抱怨无处倾诉。而当时生活中唯一一抹阳光来自一位当地女子——郝秀莲。
孔兆元和赵庆德被分在郝秀莲这个中队。郝秀莲对于两个城里来的白净文弱的年轻人很照顾,知道清汤寡水的大锅饭他们吃不饱,经常偷偷塞个煮熟的玉米马铃薯之类的给他们。
对于处在当时艰苦环境中的孔兆元来说,郝秀莲无异于就是他的天使,光明。
于是孔兆元便经常在劳动的间隙偷偷观察郝秀莲,越发觉得她身上那种自然的朴实健康比城里的娇小姐更让他着迷。他不可遏止的爱上了这个农村姑娘。
作为有文化的年轻人,在那个不能将情爱宣之于口的年代,孔兆元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在劳作之后,等大家都睡着了,他躲在被子里摸着黑写情诗。
到这里都还是美好的,一个年轻人背地里抒发一下爱火,要是放今天没准能成就一位浪漫主义诗人。
但在四十多年前那个极左的年代是不被允许的。那时流行的一种行为,叫检举揭发。
有一天不知道谁告发了他,说他作风不正。队里戴着红袖箍的人冲进房间来搜查。正好那天孔兆元闹肚子没去上工,偷偷摸摸拿出诗稿正回味呢。
那时候大家都住在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床铺挨着床铺。情急之下孔兆元顺手将诗稿塞进旁边的床铺下,这个床铺是赵庆德的。
搜出来一点都不意外。由于是摸黑写的,字体有些扭曲重叠根本辨认不出是谁的字迹,虽说被举报的是孔兆元,可没拿到凭据只能在哪搜到就算在谁头上。
孔兆元逃过一劫,还在地里劳动的赵庆德却直接被按倒五花大绑的拉去批斗。
那是个压抑个性扭曲人性的年代,下放劳动的青年写出情呀爱呀的靡靡之音,被扣帽子说是散播资本主义论调,瓦解人民生产斗志。大字报,批斗会接踵而来,拳打脚踢皮肉之苦更是家常便饭。这个过程中,赵庆德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被打断了。由于没有及时矫正治疗,丧失了功能,终身都扭曲变形无法正常写字工作。
那段日子孔兆元过得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开始是担惊受怕怕被发现真相,后来看着赵庆德被批斗的惨状又被内疚和羞愧折磨着。但是事情越闹越大,他也就越发失去了坦白的勇气。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了情诗是写给郝秀莲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蔓延开来,人们开始对郝秀莲指指点点,暗地里说她想攀高枝嫁个城里读书人,自己不知道检点整天对着人家嘘寒问暖暗送秋波,才引得人家写些不正经的文字。
孔兆元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抒发暗恋情节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端,还连累了无辜的郝秀莲。他觉得没脸见她,便处处回避着。
原本郝秀莲对他有些好感,但关键时候见孔兆元躲开了自己,当他是听信了传言,以为自己暗地里和赵庆德好了。委屈之余,郝秀莲也觉得失望:听了传言连问都不来问自己就选择了相信,这男人耳根子太软!倔强的郝秀莲从此也再没靠近过孔兆元。
几年后孔兆元根据政策回了城,赵庆德也被平了反,但他选择留下。被情诗拖累的郝秀莲过了二十五也没人上门提亲,这在乡下算大龄了。同命相连使两个人走在了一起,赵庆德愿意留下来陪秀莲过日子。他的右手已经残疾了做不了精细活,留在乡下土里刨食简单度日也好。
走时心里有愧的孔兆元无颜向二人告别,心情沉重的背着良心债回了城。
之后几十年,这件事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前几个月孩子们给他操办七十大寿,他突然意识到这辈子快走到尽头,说不定哪天闭上的双眼就再也睁不开,他不想把这债背到下辈子。
孔兆元亲自跑回当年下放的地方寻找,可是隔了太久,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四处打听也没找到赵庆德和郝秀莲的下落,只听说他们多年前就双双离开了,去了哪没人说得清。
前几天孔兆元在报纸上看到了寻人启事的广告,今天便找了过来,权当有病乱投医吧。
算不上桃色纠纷,顶多是一场暗恋引发的错位人生!没被满足的八卦细胞迅速干瘪,左米觉得这个事不太好办。
没有大包大揽,她直接对老人说:“孔老先生,您这个时间跨度比较大,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您找到,但是既然您来了愿意相信我们实言以告,我们就一定尽力。费用方面我们的会计会告诉您,如果您能接受那请您回去仔细回想一下,把当初下乡的确切时间、地址、名称,当地人的名字年龄关系,只要您能想起来的,尽量详细的列出来给我们。有没有他们二位的照片呢?总之,资料越详细越有利,找到的希望也越大。”
不愧是学法律的,左米办正经事的时候还算条理清晰,听得老人连连点头。剩下的就交给柯怡然这个万能小管家,左米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