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这里了。”辛子月停下了单车说。
“这里是……”夏清瑶看着眼前的一幕楞了一下。
路边蹲着两排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以女人居多——大多还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在单车停下的时候,那些或蹲或坐的人们又不少都抬起了眼睛……迷茫的有,默然的有,哀伤的有,燃烧着光芒的也有!
被这样的无数双眼睛盯住,夏清瑶感到了……茫然?
“人口市场,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可惜一直没能挑出来一个好苗子。”辛子月随意地推着车子往深处走去。
“买卖人口?这……管理局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夏清瑶震惊得忘记了愤怒。
“因为无法阻止,所以就默认了。”辛子月不时低头在那些人中寻找着什么,“走投无路的人很多,无论是神佛也好还是妖魔也好,都拯救不了那么多人。现在呢,卖了一了百了,活着是运气,死了是解脱,有什么不好。”
这次夏清瑶没有出言斥责辛子月的说法,因为她感受到了辛子月说出这种话时的心意,那种痛楚的伤感像低矮的潮水一样拍打着岸堤。
“我打算找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异能无所谓,只要心性好。我要培养一个忠诚于我的仆人,毕竟很多事情我是没办法亲事亲为的。”辛子月继续一边寻找着一边往前走。有没有异能确实无所谓,上一世的辛子月和她的那个弟子樱染,都不是先天异能者,但最后又有谁能够说她们是无用的弱者?就像辛子月看中的那个白纱依,虽然也不是异能者,但只要她获得了能力,那么辛子月相信她一定可以成为这个时代最闪耀的人之一。
走了一小时之后,辛子月疲惫地在路边停了下来,这一路上她不停地用精神力翻阅其他人的意识来进行筛选,这种巨量的消耗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难以承受。
“没有找到合适的吗?”夏清瑶问道。
辛子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需要意志坚韧的女孩儿,心智要成熟,观念也要与她相匹,还要忠诚不二,再加上关于野心等方面的问题……十几个条件综合到了一起,想要找到符合条件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从人口市场出来后,辛子月说:“据我所知,整个三号安全区一共有六个人口市场,我们刚刚逛的这个人口市场是组成比较混杂的一个,不过这里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现过有关进化者的消息……”
夏清瑶走在辛子月旁边,安静地听着她向自己介绍人**易的情况。
“……不过说到这里,我觉得这并不是末世最真实的表现,无论是异能者,还是奴隶,都无法反应这个末世的真实。”推着自行车的辛子月话题一转,“所以我希望能够接触和了解平民们的生活……因为无论是异能者还是奴隶们的生活,我都已经很了解了。”
很久以后,有人谈起辛子月的时候,贺东明说:“哦,你说那个魔女啊。”一边的人则会好奇,什么样的人会被称为魔女呢?
有的人看来,魔女们化着妖艳的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娇媚,声音里跳动着欲望。
有的人心中,魔女们都有着冷若冰霜的面孔,但她们也经常会有表情狰狞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柄滴血的刀或者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而有的人印象中,魔女都是傲娇,或者是天然呆,她们笨蛋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敲她们的脑袋。
在夏清瑶、贺东明、秦王……乃至更多更多的熟识辛子月的人看来,魔女啊……她们的心脏闪烁着青春美好的火花,眼睛里蕴藏着万古深海的孤独和苍老;她们的牙齿里总是蹦出来诱人或是刻薄的话,如果偶尔发发神经的话则会用舌头绕出来一两句箴言。
最重要的是,当她们安静下来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一片稀薄而朦胧的水雾,看着她们你觉得也许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吟诵“烟笼寒水月笼沙”“轻罗小扇扑流萤”什么的诗词,可实际上你只是静静地坐在她们旁边,心里也不说一句话。
“平民的生活吗……”夏清瑶定了定神,接着辛子月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平民的生活才是最丰富多彩的,正是因为清瑶你经常接触平民,所以你才一直保有着你这样的心灵啊。”辛子月说着跨上了单车,“突然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但是并不是对你这样的人说,而是想找到一个和曾经的我差不多的女孩儿,说出这样的话。”
“是吗?希望你能很快迎来说出那些话的时间。”夏清瑶坐上后座如是说到。
说起人口贸易,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一个人也加入到了这个行业里面——六号安全区拔除毒瘤的大功臣朱宁修先生。
有一种人总是为了某些目的而卑躬屈膝,但他们的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当然,他们这么想的原因也许是如果不这么想的话他们就真的一无是处了;比如……如果不觉得自己了不起的话,他们就只是个杂碎,但是如果他们心里觉得自己了不起的话……那就是自大的杂碎了。虽然只是多了三个字而已,不过好像强了不少,不是吗?
我们那拥有着梦想和坚持的朱宁修先生就时刻认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今年只有十八岁啊,如果让他守着一屋子陈粮度过他之后的一生的话他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杂碎要干什么呢?
他在之前还很风光的时候养过一个漂亮女人,他用他养的那个女人加上一屋子的陈粮通过遗留下来的关系换到了不少第六安全区的粮券,然后用粮券吸引到了更多的女人,再用女人和粮食招揽到了男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明明只是一个杂碎的朱宁修先生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人口贸易公司的总裁。
就在今天,在危险区的据点里,朱总审阅了一下报表,然后把资料分成了几份,将其中的一份交给了旁边的一个矮壮青年,说:“这上边的几个,卖到四号安全区去吧,标星号的那几个看看能不能找关系卖到帝京去。”
“这里面的几个,送到‘苏江南’去。”
“这几个……都是弟兄们用腻的了,随便找地方处理了吧。”黑胖子拿出最后一份资料的时候是带着嫌弃的表情扔出来的。被手下那群暴戾的家伙用了大半个月,早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了。
矮壮青年扬了扬他那粗得夸张的眉毛,翻了翻那几张纸,随意地答应道:“行,我这就把活交代下去。”
随手一翻的时候,他看到的名字中有那么两个……
“师浅浅。”
“钟雪卉。”
2013年3月13日,华夏第三安全区外。
“每秒钟15发子弹的射速,每发子弹都带着可以击穿30毫米厚钢板的动能,组成了可以覆盖半径八百米范围的有效火力……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想要从丧尸这种羸弱的怪物手中完全收复一座二线城市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如果从末世降临时军队就已经开始反攻和清剿,那么到了现在这场世人眼中的‘生化危机’应该已经结束了吧?那么,提问——为什么军队没有这么做呢?”一个穿着绛紫色外袍的少女站在一处山岗上对身后的人说。
一阵短暂的无言之后,一个中短发的青年神情严肃地说:“因为你,月先知!”
“Bingo!因为我的预言,所以军方选择了在我脚下这块地方筑起围墙来抵御尸潮,而不是用重炮洗地把它们清理干净。”辛子月遥指了一下还在修筑中的围墙说,“按照设计,这道城墙将以‘晋北之脉’为基础而建,全长两百零六公里,能够抵御领主级以下实力的虚空异种的袭击;而如果是领主级怪物的话,也只需要动用一定数量的导弹就可以解决问题,这样一来人们在这个牢笼里的安全就能够得到保障了。”
辛子月等了一会儿,见身后的学员们没有一个人说话,辛子月只好继续讲下去:“但是,人类仅仅安心于做笼中家犬就能够心安了吗?无论你们怎么想,事实就是……是的。人类只要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就会足够心安了。”
感受到身后明显的情绪波动,辛子月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继续说到:“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
“很不可思议吗?那么我问你们,死亡在你们看来是什么样的呢?很平常是吧,无论是被12.7毫米的子弹从胸部打成两段也好,是被丧尸啃食流血过多休克死去也好,还是被榔头敲碎了后脑彻底死亡也好,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罢了……甚至如今在检查尸体的时候,你们大多数人还能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点小零食津津有味地品尝……”
“但是啊,那只是因为这样的死亡仅仅是一个名词,而不是一个感官。如果死去的人寄托着你极大的情感,那么当他/她死去的时候,你的那块情感也随之一起消失了,你的心也就空了一块儿了。”
“有那么一天,你的战友在你眼前被虚空异种吃掉了半个身子,而你却得以死里逃生,你宁愿违反军令也要在废墟前握着从他/她手上滑落的戒指站上半天,你忽然想起你还欠那个人一件衬衫,可你只能白白花掉自己一个星期的配额把那件衬衫盖在废墟的瓦砾上了。”
“有那么一天,你得知自己曾经是那么喜欢过的一个人在虚空异种的袭击中死于楼房的倒塌,你明明在万里之外,什么都没有见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可是你会控制不在地想到他/她的颈椎被房梁压断的那一瞬间,那肋骨一根根碎裂的声响会疯狂地扎进你的肺叶里,让你痛得呼吸不了。”
“有那么一天,你接到你末世前活到现在的最后一个朋友的电话,他轻轻喘着气告诉你某某人死了,某某人死了……但你竟然发现你连他们长的是什么样子都忘了,可你还是难受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诸位,这就是死亡啊,它不是一个转化着能量的生命停止运转的过程,而是你的心缺掉一块儿的过程。在每一天都有人死去的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又太多的人死在你的前面。当你站在乱坟岗一样的废墟上的时候,旁边路过的人告诉你,‘这里死过很多人的,容易闹鬼!’可你却会淡淡地笑笑,告诉对方,这里死的都是熟人,闹鬼也不怕。”
“诸君,这就是死亡啊,它不是一个在疯狂剥夺着的东西,而是让人空落落的东西。当你寂寞得难过得想要死掉并且把枪口抵到自己的脖子上的时候,想起死亡曾经赐予自己的一切——想起自己的‘活着’就是那么多的人用生命换来的时候,竟然只能更加痛苦地扔掉枪然后更加痛苦地活下去。”
“诸位,这就是死亡啊……人们畏惧着死亡,又不肯承认自己也是在渴望着死亡,于是他们就只能在牢笼里做一只深埋着癫狂的家犬,他们心里那头想要咆哮的野兽在低声地呜咽呢!”
“可是诸君,你们畏惧死亡吗?你们渴求死亡吗?面对全无可能战胜的死亡之敌,你们是在颤抖还是微笑呢?你们有着不想让对方死在自己前面或者不愿意让自己死在对方前面的人吗?你们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吗?你们有就算双手都用力抓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也要紧握到死去都不会放开的东西吗!”
辛子月的声音从轻松随意到低沉,再到后面逐渐拔高,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辛子月猛地转过身来,对着她面前的人说:
“现在,用我刚才问到那些问题时你们想到次数最多的东西起誓……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当辛子月轻声说出那句“告诉我你们的答案”之后,全场静默了,只有风穿过衣领和头发的声音。
但很多人的眼睛不是静默的。
就在很多人微动着嘴唇想要说出、喊出什么的时候,辛子月突然出声说:“很好,你们当中很多人心中的决意我已经感受了,你们想要呼喊的执念我也已经倾听到了。我不强求你们永不改变这份初心,但是我希望你们可以保有与此时相同品质的信念,并直到死亡亲吻你们的灵魂之前一直不为其它无谓的东西所困扰。”
“另外,敬告那些仍在迷惘之中的人啊,迷惘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一生都是醉着的,当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会比任何人都要更清醒。”
辛子月说完之后转回了身去,伸了个懒腰,说:“那,今天的课程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想要发发神经的话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一小时之后的夕阳吧,如果有什么话憋不住想要对某人说的话劝你趁现在抓紧拨通他/她的电话,就在你们身后的那个小屋里就有两台电话可以免费使用。”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就散了吧。哦对了,我推荐一下今天晚上七点半在R-4区团结礼堂举行的音乐会,我上个月曾经在那里参加过交响演出。”
零碎的话也说完之后,人影渐渐散去,辛子月也坐上了安全局配给她的一辆越野车离去,闲开了一会儿之后,又停在了一处不远的地方。辛子月下了车寂寥地坐在了山坡上,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靓蓝色香烟叼在了嘴里,开始等着今天夕阳。
“真是感觉身体就像在腐烂一样啊,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总是担心哪天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什么地方已经烂掉了呢。”辛子月郁闷地叹了口气。“如果说我其实是个乐于冒险、闲不下来的人话,那当初在守望川的时候那段日子更加安逸闲适啊……果然,是因为不习惯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吗?”
此时的秦王则是泡在浴池里,无意识地挠着自己的小腿。
“咚咚。”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浴室的毛玻璃门外,敲了敲门。
一直在神游天外的秦王清醒了过来,看了看人影的形状就知道是谁了,于是她不满地说:“洗澡呢,滚开。”
“自从来了这里你每天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都是在浴缸里度过的,我可不记得你有觉醒水系的异能啊。”门外的人半是玩笑半是无奈地说。
“你就当是水力发电了吧。”秦王胡乱应付道。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开门。”
秦王懒散地说:“都玩儿了两个月了,浴室play什么的还有意思吗?”
门外的人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嫌我把你弄脏了。”
“没有,你多心了。”秦王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愁容。
“那好吧,以后不要泡这么久了,对身体不好。”门外的人说完就走了。
浴缸里的秦王细细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沉到了水里。
虽然辛子月早就说过很多次了,也以为自己已经尽力去改变了,或者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当问题真的出现的时候,她还是这么难过,希望有一片深水可以让自己沉下去,躲进去。
也许,自己并不是真的这么爱他吧?也许当初跟他跑这么远就是个错误?在那一夜过后,他们扯平了——她活了命,他得到了她的身体,谁都不欠谁的,然后各走各的路……这样是不是会更好?
整个人都被水所包围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