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高山,蜿蜒嶙峋。
徐清明在前面走。
崔钰在后面跟。
徐清明面若桃花,笑如春风拂面。
崔钰有气无力,笑比哭还难看。
徐清明停在半山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就说你最近总不走路,腿脚必定虚弱,想雇个轿子把你抬上来,你却不肯。现如今,周遭荒山野岭的,难不成要我把你背上去?”
崔钰掐腰喘粗气,分不出精力跟徐清明呛声。她缓了缓,抹把汗,话没出口,身后就传来丝竹笙笛靡靡音。
崔钰扭头,只见四名赤身壮汉扛着小轿,轿上一女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却打扮得浓艳明媚,梳着繁杂的百花分肖髻,额头坠着拇指大的东珠,正襟危坐在软垫里。
两个男人在其膝边左右分别跪着,仔细看去,竟是双生子。红衣的正昂首吹着笛子,黑衣则垂头弹着古琴。
崔钰来了精神,伸着脖子想再看清楚点,被徐清明从身后盖住眼睛。
“主子,”他按说好的称呼叫崔钰,笑音里警告的意思实在浓郁,“您看别的男人,我可是会难过的。”
难过个鬼!你刚才不是也盯着那个小姑娘眼睛都不眨吗?!
那小姑娘才几岁?!
你你你,禽兽不如!
崔钰忍住没骂出来。
她拍掉徐清明的手,吐一口浊气,背手挺直腰:“我怎么会去看男人?我看的是他们的身份!”
她伸手朝小姑娘那遍布牡丹花纹的袖口指去:“瞧见没,那儿分明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卯兔!他们就是排四的,来跟咱们抢面首名额的对手!”
见徐清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崔钰心里很是豪情万丈,一时间,就忘了把手指头缩回去。
轿子里的乐声一下子停了。
那两个男人对崔钰的指指点点很不满意,脸上都露出不小的忿色。
抗轿子的壮汉也或板脸或皱眉,仿佛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能冲过去跟崔钰干架。
唯独轿中那小姑娘,有些不一样。
她抹着霜粉的脸,忽地染起红霞,精致点描的眼睛里情意满满,怕是只要一眨,那爱恋就能涌出来。
崔钰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她又想骂人了。
小姑娘在看徐清明。
徐清明也在看小姑娘,目光就扫在她的脸上,而且眼神格外专注。
崔钰没忍住伸手捅他:“面首,你看别的女人,是不是不合定好的规矩?”
徐清明目光不动,还盯着小姑娘的脸,手却把崔钰动戳西捅的手指头攥住,另只手捏住崔钰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轿子。
“别闹,仔细看她额头上戴的东珠,有没有觉得眼熟?”
崔钰看过去,最先发现的是小姑娘突变的脸色,估计是看到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亲热,心里有点承受不住。
啧啧,小妹妹哟,道行还是浅,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也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想练到姐姐我这种看到他躺在花姐堆里宽衣解带都面不改色,还得个百八十年。
“想起来了?”徐清明问。
崔钰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慨里,模糊听见徐清明问话,眨眨眼:“……啥?”
徐清明轻笑:“傻样。”
崔钰:“……”你怎么好骂人呢。
“那颗东珠,是徐清明徐家的,上个月出海刚捞回来打磨好,天底下只此一颗。”
你的珠子怎么会出现在她头上?!崔钰差点直接吼出来。
幸好她还剩点脑子,记得如今徐清明是乔装成其他人,而她呢,应该不知道徐清明能说话,也应该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徐清明。于是赶紧把这话压回嗓子里,又换了一段。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偷了那颗珠子然后送了人?”崔钰杏圆的眼睛睁得老大,看徐清明的眼神充满不屑,“我就说人家小姑娘素不相识,怎么能含情脉脉直盯着你看,原来是你欠下的风流债!那么小的姑娘,你也能下得了手,这已经不是饥不择食的问题了好吗?!”
这些是她心里话,越说越溜道。
徐清明拇指一划,按住崔钰的嘴唇,打断了她的义愤填膺。
他颇为头疼地看她:“我不认识她,我只认识那颗珠子。而且我也没偷过东西。那颗珠子,是徐清明亲手挂在院子里那只白猫脖子上的。你也在他家住了几日,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在他家住过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崔钰斜睨他。
“因为我神通广大。”
崔钰:“……”
这时,那小轿已经抬到他们眼前。随着小姑娘的一个手势,轿子被放落于地。
坠着东珠的小姑娘走出轿子,对徐清明做了个福,眼睛并不敢看他:“我叫塔娜,自西边来……”
她偷偷抬眼打量徐清明,见他没有接话的打算,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没有方才那般专注,忍不住有些泄气。
崔钰笑嘻嘻地背手阔步凑上前,拿手指轻佻地勾了勾塔娜额上东珠。
“你这珠子挺好看呀,从哪儿弄来的?”
塔娜恼怒地后退一步,叉腰就骂,但顾及徐清明站得不远,声音倒压了下来:“老娘的宝贝,是你这个丑八怪能随便碰的吗?!”
“别恼羞成怒啊。”
勾东珠顺便摸了一把小姑娘脸的崔钰笑得欢。
她伸直碰过塔娜的手指,无声念了个诀,指尖就“蹭”地冒出一束火苗,里面清晰晃着一只雪白的大猫。
崔钰恍然大悟:“难怪你戴着他的东珠,原来你就是那只大白猫。”
塔娜没想到这么快被戳穿身份,干脆也不装乖了,得意得仰头对崔钰说:“对呀对呀,帝君送了我这么珍贵的东珠,送给你的,就是个不值钱的破铃铛。”
说着,手指朝下点点崔钰的脚踝。
“亏得你戴着这颗东珠,不然他压根就不会看你,”崔钰一脸微妙的同情,“他刚才还握着我的手,问我觉不觉得这东珠眼熟,会不会是被你偷走了……”
“你胡说!帝君是觉得我好看才会看!”塔娜气得跳脚,“你要再敢瞎说八道,老娘我撕烂你的嘴!”
崔钰和蔼地笑着,摸摸塔娜的头发:“对呀,我就胡说,你能怎么样?我一会儿回去,还要告诉徐清明,这东珠就是你偷的,你为了偷珠子,把那只白猫杀了,还打伤了徐家护院,连徐夫人都受了惊吓生病了。你觉得怎么样?”
塔娜想张嘴,崔钰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想撕烂我的嘴对吧?我现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寸步不离,你要是觉得撕烂嘴这事儿做起来又漂亮又优雅,随时欢迎哟,大、白、猫。”
说完就欢快地跑回徐清明身边,腿不酸腰不痛,走起路来,比刚才上山时还轻松。
塔娜留在原地:老娘,居然被欺负了?!还是被个才五百年道行的丑八怪欺负了!?
她一跺脚,回到轿子里,气鼓鼓对左右两人说:“这次面首比赛,你们一定要赢过那个丑八怪!”
“不是说,要帮帝君赢吗?”左边那个小心翼翼地给她锤着腿。
塔娜一脚把人踹开:“帮个屁!老娘的面子都丢光了!不管不管,先赢了再说!你们两个妖怪,要是连帝君如今一个凡人都赢不过,我就,就把你们撕烂!”
……
但心怀壮志的塔娜刚到山顶,见到竖在显眼处的那块木牌,身形还是晃了一下。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选面首,还要比“举车轮”和“力能穿鲁缟”?
她身边的两个都是身娇体柔的耗子精,完全不擅长体力活好不好!
崔钰也在捧着脸纳闷。
“你说,选面首,为什么还要比这些啊?”她坐在树底的大石头上,低头看徐清明。
徐清明在做面首,自然不能如两人独处般放肆。他如其他面首般,俯首于崔钰身侧,坐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兽皮垫,烧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火炉,扇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羽扇。
听到崔钰问,他把煮沸的水舀出,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盏盛着,端给崔钰。
“历史上最早的那位面首,就是靠举车轮才声名远扬,成为皇母的入幕之宾的。”徐清明表情淡然,仿佛只是在传播知识,”活穿过车轮的中轴,就能把车轮给抬起来,想必体力不错,体力不错,大抵那儿的活也是好的。”
……所以说有了文化的流氓最可怕!
崔钰用力吹着小盏里的水,热气扑到脸上,连睫毛都沾了水珠。
徐清明看了一会儿,双手撑在崔钰两侧,自下而上贴近她的脸。崔钰看到他的光洁额头,接着是剑眉星目,还有英挺鼻梁,最后,落到眼里的,是那张噙着笑的嘴。
他轻轻地舔到崔钰的睫毛,把几颗水珠慢慢卷到舌尖。
崔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感到他微凉的嘴唇贴上了她的眼皮。
她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比赛开始了,”徐清明又亲了亲她微红的面颊,“这是给我的鼓励。”
他又点点她的嘴唇:“我要这里,做这场比赛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