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大士,所显化出来的地藏王菩萨法相,口诵“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飞入青铜玄棺,给悟虚很大的震撼!
此地藏王菩萨法相,据悟虚暗自观察推测,乃是莲花生大士费尽心力观想,再加上种种秘法接引恭请,而成。等同于莲花生大士一具重要分身。但此刻,莲花生大士,却毅然而然,将其投入青铜玄棺。其牺牲之大,由不得悟虚不敬佩。
也许,理念有所不同,但这种牺牲精神,却令悟虚自叹弗如。是以,悟虚见此,当即合掌持印入定,竟有一种冲动,要为莲花生大士全力护法。
但所谓“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闭,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悟虚心中旋即出现一个声音,提醒自己,这样冲动的想法,不过是意尘,不过是法尘,自己还需寂灭而定。
如是反复,悟虚便于定中,息了观想,止了诵持,只默默静观。
且观应天府,朱元璋,以人世间帝王之尊,以儒修法门,引动大半龙脉之气,显化出一条睥睨天地的金龙;随即,于无数读书声中,更有尊尊人族先贤形象,于金光之中,跃然而出,浩气荡荡。一时间,吸引截取凝聚众生信愿,无数。许多之前朝着东南方向叩拜不已的人,如从梦中醒来,站起身来,抬起头来,仰望着那条巨大而飞舞着的金龙,仰望着那众多先贤之相。一时之间,涌向东南的众生信愿之力,少了将近一半!
且观莲花生大士,又动了起来。他浑身佛光四溢,持大莲花印,虚空而行,每踏出一步,便诵起一声真言,便有一尊佛塔随真言而飞出;如是七步,七彩琉璃舍利塔复现,分镇各方,每一尊塔顶之上,有舍利子浮现,放出千丝万缕的佛光,交织汇聚在一起,犹如天罗地网,又如一顶巨大无比地陀罗尼宝幢。如此印照之下,整个东南几成了一方独立的佛国琉璃光世界,隔绝了一切外道术法神通的同时,复又吸引了不少信愿之力涌来,当然也摄取了不少的天地灵气。
唯有下方一处,幽深如黑洞,对照之下,甚是恐怖,俨然另外一个极端。幸有地藏王菩萨法相隐现其中,又有无数梵唱从其中传出。于幽暗之中又显光明,于绝望之处复现慈悲。
再观莲花生大士。此刻,其已经站在那七彩琉璃舍利塔幻组而成的陀罗尼宝幢正下方的正中间,其脚下则是那由其双手十指射出的道道金光,牵引众生信愿之力形成的金莲。莲花生大士缓缓坐下,头顶那巨大陀罗尼宝幢顿时垂下万千光华,座下金莲,由一幻现无数,旋转闪现之间,各自开合生灭,以绽放凋零说生老病死,常人观之,又双眼迷离,如走马观花,一瞬之间看遍世事万千,浮沉荣枯。
便是此时,悟虚等人所在的九叶青莲灯,生起莫名感应,如有大力牵引,不受控制地飞至莲花生大士双手所结大莲花印之上。悟虚当即明白,这便是需要自己出力配合之时。如此形势与境况,悟虚不敢作假,只得全力观想地藏王菩萨。
刹那间,悟虚如堕幽冥地府,阴气茫茫,阴风刺骨,周围许多魂魄茫然惶恐,如无头苍蝇。忽然,一点光亮生起,这些魂魄,连同悟虚,犹如轻烟随风,飘飞而去。这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待到悟虚停了下来,终于显露真容,正是莲花生大士所显化的那尊地藏王菩萨法相。但好似完成了接引,这尊地藏王菩萨法相,随即却又隐去,随之出现的一个高大威严帝王装扮的黑色身影,以及上方那一轮淡红色月亮。
那显然是传说中的阎罗王的黑色身影,看了悟虚一眼,似乎非常惊讶,轻轻咦了一声。悟虚只觉得天崩地裂,眼前所有,尽皆破碎,又好似溺水之人,无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随后,悟虚发觉自己又回到了九叶青莲灯之中。自己盘坐在灯芯之上,张翠露等人在周围飞转不已,犹如闪动的灯光。
方才定然是自己为了配合莲花生大士莲花印中,也全力观想地藏王菩萨,与同样由莲花生大士观想显化出来的地藏王菩萨法相,互生感应,神识进入或者观照见了此刻青铜玄棺中,莲花生大士再造幽冥地府的情景。悟虚暗自默默想着,如此正好,既然不想我观照幽冥地府的形成,自己便还是改为观想观世音菩萨大慈悲大宏愿大功德大神通罢了。
如此之后,无数的众生信愿之力,竟然如潮水般涌入九叶青莲灯。但却几乎不受控制,汹涌而入,澎湃而出,只有少许,闪烁不已,如漫天星辰,在莲灯之中,静静的绕着悟虚,乃至张翠露等人,驻留了下来。
悟虚略一感应,随即诵了声世尊佛号,双手食指变幻,带着张翠露等人,纷纷打出自莲灯中学得的手印,令自身更庄严,灯中更是光明。因为这些未曾被莲花生大士摄取出去的信愿之力,皆是出自修持净土法门的世人。
一声阿弥陀佛,即可往生西天极乐世界。修持净土法门之世人,信愿之力,莫不有此信愿。莲花生大士,虽有大法力大神通,摄取众生信愿之力,可以一应用来,施展法门神通,凝聚灵气,显化万千,但却唯独不能以此种净土信愿,再造幽冥地府,须得借助悟虚及九叶青莲灯予以方便安置。
悟虚之前,曾经于曼陀罗法界中,诵持佛号,超度亡魂,引来西方极乐世界接引金光。但不知为何,不知何时,那西方极乐世界接引金光,再未出现。悟虚,只得尽力观想观世音菩萨,尽力催动九叶青莲灯,施展曼陀罗大法界之法,虚以应事,恭敬作礼而待之。如此一来,倒有些不得不全力配合莲花生大士的意思。
恰在悟虚这番反复两难之际,灯外,人世间,腥风血雨渐起。
那些在人世间的魔道修士,首先兴起了杀戮。他们带领着当初赵彤、韩匡留下的魔军,从前元大都出发,就像一阵狂风黑雾,向着大漠迅速蔓延。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人畜消失,最后似乎永久地静止在北方。北方,再无众生信愿之力涌至东南!
元都以南,应天府以北,东起大海,西至巴蜀,朱元璋所辖的广大区域,亦是硝烟四起,杀声阵阵。儒门修士,带着整队整队的衙役和军士,捣毁所有的寺院,凡僧侣尼姑,以及此刻仍然拜佛之人,悉数拘押,甚至就地杀害。此广大区域,众生信愿之力锐减。
还有修为低微,但数量众多的妖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一起,犹如兽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疯狂地围攻终南山、龙虎山。山上的道士们,籍着护山大阵,拼死抵挡。如此大范围的生死斗法,灰飞烟灭之际,引得人世间的灵气更加紊乱不已。
天下大乱!各方出手,尽是针对东南。天上,六峰更加高远,众修士尽皆默然而观,似乎以天下人世间为棋局。
陆妙影飞立其间,于高空处。陆山、赵月,还有张若月,三人全神戒备地守护在其周围。只见陆妙影,她妙目紧闭,朱唇不启,长发飘拂,脑后一轮圆月,远远望去,好似菩萨一般;只是那轮圆月,略显妖异,泛着清清冷冷的红光,将无数因此番大乱而生的阴气、鬼魂,吸引摄取。
忽然间,十余道凝练的身影,在陆山赵月张若月三人背后,从连绵阴气中飞出,气息阴冷,如鬼魂一般,默契十足地朝着陆妙影杀去。
“儒门阴身修士!”猛然警觉的陆山赵月二人,随即认出了这潜入自己身后的十余人来历。他们二人,挥动手中星云竹,却又顾忌中间正在施法的陆妙影,不敢完全放开攻击,只能一边恼羞成怒地叱喝,一边急急追去。
近靠着陆妙影的张若月,急忙祭出自己的明月之心,发出皎洁月光,在自己和陆妙影外面,形成一个光罩。清静幽凉,朦朦胧胧,看上去难以企及,难生染指之心。
但这些儒门阴身修士,生前皆是人族名士,隐忍之后,联袂而来,岂是那么好对付?更何况,又有朱元璋在一旁,以人族信念凝聚而成龙气相辅助?他们,联手一击,不但将光罩打碎,更是将张若月的明月之心,生生逼回了体内。若不是陆妙影及时睁开眼,恐怕张若月不死即伤。
“儒门阴身修士,”陆妙影,双眼空幽,言辞冰冷,“只因阴间不再,尔等方才偷得天机,魂魄以执念封存于体内。今日,便让本座送你们入幽冥地府,重新轮回!”言语之间,双手竟然结了一个佛门秘印,身后忽现幽冥黑洞,半亩大小,释放出一道道惊人的幽冥气息。
那十余名儒门阴身修士,对这幽冥气息,似乎颇为忌惮,手中攻击虽未完全停止,身影却全都停了下来,复又隐身于浓浓阴气,无数鬼魂之中,如鬼魅飞遁,逡巡不已,各自言说生平所学所感,以儒门之法,宣人族之义。
一声龙吟响起,飞立在应天府上空的朱元璋,猛地一弹指。虬龙剑脱手而出,化作一条金龙,朝着陆妙影方向飞驰而来。
这条金龙,非同小可。陆山赵月,两人面色肃然,不敢上前,只是同时将手中星云竹一掷。这条金龙,见那两叶星云竹,愤怒地发出一声长吟,随即喷出一道纯白龙息,状似众生信愿之力,却较之多了几分浩然和阳刚。两叶星云竹,微微挡了挡,便被冲开。
张若月,见此情形,上前一步,十根玉指,朝着自己胸前一按,令明月之心再度飞出,其光华,如潮水一般,朝着飞来的金龙涌去,也朝着那两叶星云竹涌去。自己却不由倒飞数米,脸色苍白至极。但张若月眼色纯净而坚定,紧接着素臂挥动,那倒飞的星云竹,在如水月华之中,变得十分稀薄十分透明。只是那如水月华,却起了变化,好像被渗进了无数金色的微粒,给人的感觉,正如被掺入了陨石之精的凡铁,变了质地,变得坚韧强硬了起来。
那条金龙,在月华之中渐渐缓慢了下来,似乎要作为一种昆虫,被凝固起来,变作琥珀。只是,那条金龙又活了过来,灵动了起来,它又变回了那把锋利嶙峋的虬龙剑,寒光闪闪,斩开一切,朝着张若月,呼啸而来。张若月一口精血喷出,如遭雷击,连连后退。
这时候,陆妙影原本空幽的妙目,忽然也灵动起来,以慑人的光芒,注视着前方。她一拂袖,将张若月接引至身旁,然后伸出一指,无比凝重地对着张若月祭出的明月之心点去。那如水月华,复又变得无比空灵;而那无数的金色微粒,极速变大,数息之间,便有如无数星辰,似乎巨大无比,却又无比神秘遥远。
这时候,悟虚也从定中,静观灯外此景。悟虚看着,那虬龙剑,还有那些儒门阴身修士,飞驰而去,犹如陷入浩瀚星空!不禁,心中骇然而驰然:想不到星云竹,还有此等妙用。
悟虚之所以从定中出,乃是因陆妙影之故。
直到悟虚全心全力相助,配合莲花生大士施法再造阴间,方才清楚明晰地感应到莲花生大士再造阴间的最后关口。
莲花生大士,巧夺了自己曼陀罗法界之后,以青铜玄棺为引,以东瀛扶桑众生为祭,恐怕便已造出了阴间雏形。及至东南,莲花生大士,再以此雏形,说地狱道,演化十八层地狱,摄引大陆之人世间众生信愿之力,便是于说法之际,在以完善阴间雏形的同时,与众生之中种下印记和因果,留下众生对阴间的感应。
但在如此紧迫形势之下,莲花生大士,不得不依靠陆妙影和悟虚等人的相助。莲花生大士,坐于陀罗尼宝幢之下,全力摄取众生信愿之力和天地灵气;陆妙影则大约是以冥月神功,在如今情况下,摄引阴气魂魄入正在成形完善的幽冥地府;悟虚则是在九叶青莲灯中,演说天人道,安置出自净土宗一系的信愿之力。如是这般,方才能圆融而又快速地再造阴间。
是以,当陆妙影附着在血月之上的神识,从幽冥之中退出,抵挡虬龙剑和十余名儒门阴身修士的攻击,阴气魂魄不再摄持续摄入之后,阴间再造的进程,便中止了。悟虚与莲花生大士,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悟虚静观灯外,略微感叹了星云竹一番,便心喜起来,自己现在可以多懒散拖延片刻,也算是放水,对马灵华那边也有了个交代。
那莲花生大士,却无任何心喜。他不看此刻悟虚所在的九叶青莲灯,光华微敛,飘然虚浮在眉间。他只是沉默数息,十指便飞动了起来,像是一组秘印,朝着西方打去。
悟虚在莲灯内,识海依旧一阵微动,灯外,声声莫名真言梵唱,西方那雪域高原,升腾起许多光柱。每一道光柱中,皆有耀眼佛光闪烁,似乎有宝物出世。这是传说中的莲花生大士伏藏现世!
伏藏既出,便有无数幸存的喇嘛狂喜呐喊。在他们的狂热注视下,这一个个伏藏,有的寻了一个有缘人,有的在高原上空盘桓片刻。然后,所有伏藏犹如颗颗流星,奔赴四面八方,犹如一场流星雨。
悟虚有点看不懂,但很快便隐约察觉,这似乎是一个厉害法门或者阵法。因为这些犹如流星雨一般的伏藏,每一个伏藏,每一颗流星,其长长的辉影,或天地灵气凝成,或信愿之力铸就,划过天空,却不坠落。
悟虚一时间,也有冲动,识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飞出去,要像这些流星一样,大无畏地划空飞过,拖曳出绚丽的光辉,然后如华香而散其处。
悟虚驱动着九叶青莲灯,飞了出去,从莲花生大士的两掌之上,双眉之间,飞了出来,从灵隐寺上空,从七彩舍利塔幻作的陀罗尼宝幢下,飞了出来。悟虚看见了人世间的衰败,看见了腥风血雨之后的狼藉,还看到了天空之上的六峰,还看到了那美轮美奂的星辰大海。
悟虚暗中感应了一下,自己的修为还在,但看向灯外,却不禁恍惚起来。
自己原先的那个世界呢?怎么不见?郭敏如流星划过,但赵彤呢?魂飞魄散,烟消云散了?自己一向暗中敬仰的刘伯温,暗中提防的玄机子呢?还有张翠露、毕澜澜等人?法界转到道场?还有多吉师兄?还有那许多当初豪言壮语,却雨打风吹去的虎头蛇尾。。。。。。。
无数的念头,电光火石之间,转动不已。这不是真的!悟虚在内心对自己大喝道。他收敛心神,断绝外识,与识海中跏趺而坐,清醒了过来。他望着识海中那个蒙蒙发光的“戒”字,忽然有一种想嚎啕大哭的的感觉。
戒而生定,定而生慧。佛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蕴。自己从后世而来,深知其义,却为何屡屡攀缘,屡屡犯戒之余,反而妄想看得空勘得破,率性妄为。更于法界之中,无尊相,观自在!实则是不恭敬佛祖菩萨,不尊其言传身教,不守其戒,自以为是。。。。。。
悟虚如是状态,同在莲灯中的张翠露、毕澜澜等人皆看出不对。但莲灯中,悟虚为主,张翠露、毕澜澜等人便连出声也不能。
悟虚便如是恍惚着,催动着莲灯,不自不觉,要飞向那美丽的新世界。
“悟虚师弟!”一道身影,从太湖飞起,亦如流星一颗,飞至悟虚所在的九叶青莲灯之前。正是多吉。
他一身紫红僧袍,僧袍有长袖,不露手臂,却赤着双脚,手持莲花印,对着沉声说道,“悟虚师弟,如此执迷不悟,似佛似魔。师兄,我今日便代表佛门收回此莲灯。”随即,十指莲花转动,如转经轮。
悟虚猛然一惊,于恍惚之间,又生怨恨,虽似乎在定中,肉身双唇却机械地动了起来,如在梦中呢喃,“说来说去,还是想要这九叶青莲灯。。。休想!。。。我要上天外天,我要看看到底有没有神佛,我要看看到底有没有清净庄严极乐世界。。。。。。”
说此话时,悟虚识海之中,一个金光闪闪的“戒”字,忽然显现,如当头烈日,令悟虚感到一种自灵魂深处升起的痛苦。这种痛苦,迅速蔓延至识海,然后又蔓延至悟虚整个肉身。悟虚无论肉身,还是神识之体,都在此种无边痛楚之中,虽沐浴在佛光之中,却如堕幽冥地府,身如刀割与香涂,受种种苦。
悟虚一个不稳,从莲灯灯芯上跌落,已然难以继续施展曼陀罗大法界法门。张翠露等人,纷纷从诸天法相中回复己身,见此情景,惊呼着打出道道法诀,将悟虚护持住。九叶青莲灯随即,黯淡下去,如怒海扁舟,又如脱缰野马,不由自主地朝着多吉飞去。
这时候,多吉飞立在富春江上空,持莲花印而微笑。其所持莲华印,与莲花生大士的莲花印,一般无二。若论神韵,指尖光华,其速万千,如刹那世界,生生世世;其色淡淡自流转,无有枯荣。
随着九叶青莲灯朝着多吉疾飞去,多吉的身影,亦逐渐投射入莲灯内,妙相庄严地显现在悟虚等人面前。
悟虚在张翠露等人护持下,潜意识地想要瞪大眼睛,又想对张翠露等人嘱咐什么。。。却受莲花生大士“戒”之伏藏的影响和压制,完全痛苦不已,动弹不得,只在心里面从容自语,“多吉师兄,我们抛开那些清规戒律,拼个你死我活吧!”
阴间尚未成,世间幽冥荼。
灯中不自在,因戒堕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