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佛=觅食的佛
神秀大师父作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佛拭,勿使惹尘埃。”
五祖大师父让弟子们诵读此偈,留话言:如果人们能按此偈来修行,就可避免陷入恶道;如果人们能按此偈来修行,将会受益匪浅。
慧能大师父反作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祖大师父未免他因菩萨般的箴言而造迫害,将此偈擦去,然而,慧能大师的智慧终在其修行之间得以流传。
善恶存在于内心,彷如许多人认为神秀大师父所言更能驱逐恶道,更是箴言。然而,恶道有无,都与‘心’有关。
佛寺修行之人,懂大乘者,心皆与‘善’有关。
佛又言:善恶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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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时期,八隐大和尚隐于山中修行,他有看破本性与自身的悟性,一直以来颇受师父青睐。他自小入佛堂,起初是与大户人家的父母一起参禅拜佛,后来,家道中落,也就被人送入了高山深林中。
入寺第一日,他被唤名:隐。
师父本意,要他知道已经隐入深山,要懂得隐忍。隐骄隐躁、隐情隐欲、隐贪隐念、隐仇隐恶。
后,寺内师兄弟便唤他:八隐。
当年时局动荡,寺庙也无清净。尚佛的君主大兴佛礼,厌佛的君主压制佛门,僧人们走走留留,不得安宁。八隐在寺中生活了十二年,成了寺中的老僧。
二十九岁的八隐对佛学颇有研究,已为寺内的戒律大师父。
他秉承严法,容不得半点恶道。
动荡时期,常有江洋大盗、朝廷要犯假借出家之名躲避法律制裁。以至于,山寺内多是杀人放火之徒。
八隐总能一眼看出犯过事的假和尚,并将其报官收押,以至于,八隐所呆的寺庙,极少有恶徒。
所谓恶徒,并非十恶不赦之人。那个时期,好人可能是坏人,坏人可能是好人,这一点,八隐一直执迷其中,不能看透。
寺中有一座佛塔,相传司马睿建立东晋前曾在此建塔,以求先祖庇佑。此塔有降妖伏魔、振兴驱亡的神力。后,因其远离都城而遭遗弃,塔内无人看管修葺,日渐衰败。
八隐重新修塔,里面关押着等朝廷来提的‘恶徒’,其中一人唤作:尤哥。
尤哥,十五岁,杀死药铺东家李大,逃到寺院做和尚,后被八隐看出问题,将他抓捕送入塔内。
官差迟迟没来寺内拿走尤哥,这让八隐十分着急,又等数月,依旧没见来人。
八隐疑惑,便派人打听。
“来拿尤哥之人,都死在了路上。”小和尚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八隐,这让他更加疑惑,怎会都死在了路上?
之后,他亲自入佛塔七日。
相传,他看到了尤哥身上的佛光,知道,他是佛祖选中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照佛的旨意,所以,八隐放走了他。
这只是一个传说,并没有人知道那几日在佛塔内发生了什么。可是,自从那日之后,八隐便会常去佛塔,那些,被他抓进去的‘恶徒’也都消失。
三年后,八隐被受了‘官衔’,做了一名‘僧官’。他便将惩恶之事用在了佛寺之外的地方,成了让‘恶徒’闻风丧胆的大和尚。
他的名声也日渐传出。
一日。
普慧大师父将他唤入屋内,“八隐,你先坐下。”
八隐看了看四周,坐凳、坐垫都被撤走,他如果要坐下,只能坐于地面。
然而,地面也都撒了潮湿的水,他如果坐下,就要弄湿衣服。
普慧大师父闭目等着他,半柱香后,八隐坐在了地上。冰凉潮湿顺着皮肤侵入心脏,让他有些难受,铁硬的心第一次有了触动。
原来他常年坐于软垫、竹椅之上,早已忘记土地的湿凉。
“那座佛塔,为师准备拆除。”普慧大师父并不看坐立不安的他。
八隐握拳,半晌才问,“为何?”
普慧大师父抬目看他,“因为里面住了一只恶魔。塔破,魔出。”
“那是佛惩戒恶徒之地,如果毁了......”
“佛在心中,不在世间。”
八隐无言。
普慧大师父从身旁拿出一窜佛珠,“你从这上面看到了什么?”
“佛。”
普慧大师父叹了口气,“这个是罪恶,是我的罪恶。”
他将佛珠递给八隐,“当年,普恩师兄与我都是住持人选。普恩师兄的悟性又超过我,我便想,这住持之位,我是做不成了。后来,普恩师兄感染了风寒,师父要我好好照顾他。我想,机会来了,便利用普恩师兄得病之事,加害于他。这住持的位置,我是这样得来的。”
八隐惊愕起身,盯着面前他尊重的师父,握拳颤抖。他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罪恶,看出正邪吗?眼前的人,朝夕相处,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所以啊。”普慧大师父叹息,“看到罪恶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你的心。你认为他们都有罪,你惩治了他们,自以为消灭了罪恶,实则,你根本没长眼。”
八隐慢慢站稳,神色冷冷地看向这个欺骗他的人,嘴角慢慢挑起笑意,“原来,我一直被蒙蔽了双眼,原来,遮住我眼睛的竟然是师父你。”
普慧大师父摇了摇头,摆手,“你虽有佛性,却无佛根,你走吧。那座佛塔,三日后便会被拆除。你在里面的所有罪恶行为,皆会随着佛塔一起消失,自此,选择有眼无珠,选择有心无眼,都是你自己做主。”
“师父保重。”八隐浅浅一拜,邪笑着离开。
三日后,佛塔果然被普慧大师父下令拆除。
掉落的瓦砾下,匝地的泥土里,满是人的白骨。其中一骨较为奇特,呈现青黑色,是中毒之症。
惊愕的人群将人骨抬到普慧大师父面前,他一眼认出,“是尤哥的骸骨,他被八隐吃了。”
“八隐?”众师兄弟惊愕,“为什么,八隐要吃了他。”
普慧大师父摇头,“八隐认为他们都有罪,既然朝廷不能惩治他们,那他便替天行道。”
“那,尤哥的骨头为什么是这个颜色?”小和尚惊奇。
普慧大师父走到人骨一旁,“尤哥被他的东家用来试药,终日倍受煎熬,他逃不出,也无人管,便生出了杀害东家的心思。世间因果奇特,善与恶总是相对而行。八隐参不透善,只懂惩恶。这就是他一直执迷不悟的原因。”
回到房中,普慧大师父大师父接过徒弟递来的茶,“将那些惨死的施主都葬了吧。”他将茶一口饮下,对着某处道:“出来吧。”
八隐走出,脱下僧官的衣服,穿上了小和尚的灰黄袍子,倒如他刚刚入寺时的模样。
“为师,想为你改个名字,这也便是为师对你最后的劝诫了。”普慧大师父扶着疼痛的心口,立刻盘腿打坐。
“师父说吧。”八隐站在他面前。
“日后,你就叫‘戒增’吧。”普慧大师父闭目轻声,“戒骄戒躁、戒情戒欲、戒贪戒念、戒仇戒恶,八隐为八戒,是谓‘戒增’。”
“多谢师父。”八隐浅浅一拜,盯着眼前的人闭上了气息。
小和尚举着火把推门而入,“师父。”他惊恐地看向眼前两人,扑到普慧大师父面前,“师父。”又扭头看一脸淡然的八隐,“八隐,你。”
“贫僧‘戒增’。”八隐神色淡淡。
正要转身,小和尚唤住了他,“师父知道你会来杀他,他要我告诉你一件事。”
八隐停步,“何事?”
“当年病重的是师父,而非普恩大师父。其实,是普恩大师父不想救病重的师父,后被住持发现,将他赶出了寺院,将住持的位置给了师父。”
八隐一惊,扭头怒瞪小和尚,“胡言乱语。”
“并非我胡说,普恩大师父现在别的寺院,你去打听便知了。只是,他和师父之间的事情,师父从未说过。普恩大师父也因当年的贪欲,自断了舌头,现在是不能言语之人。”小和尚举着火把指向他,“你,杀错人了。你有眼无珠,有心无眼。”
怒红的瞳色瞪向小和尚,八隐一步步走近这个质疑他判断的人,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血丝由舌尖进入喉腔,八隐抹掉唇上的血渍,“我不会有错,人之初,性本恶,众生皆有恶心。”
八隐走出寺院,将普慧大师父的禅寺少了个干净。
他不认为杀错了人,便去小和尚口中的寺院找普恩大师父。
藏红袈裟,明莹黄袍,顶受九戒,无声无语之人端坐佛堂。屋内已结了蛛网,盘踞一条草蛇。
“没想到,普恩大师父会与毒物同生。”八隐看了看四周,冷笑一声。
“我心毒,看到的便是毒物;我心善,看到的便是善果。”普恩对着佛像浅礼一拜,转过身来。
八隐眯眼看他,“你能说话?”
“我为何不能说话?”
“你不是自断了舌头?”
“心舌已断,自此之后,只谈‘善’,不论‘恶’。”普恩大师父走到一张木桌前,斟了两杯茶,“小和尚找我何事?”一杯茶推给了与他一同坐下的八隐。
“我乃普慧方丈的徒弟,戒增。”
普恩大师父微微挑眉,难得的有些动容,他摇了摇头,“‘戒增’一名,只给大恶之人,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
八隐握拳,“师父未说。”
“那便是想让我来说了。”
普恩大师父从袖中拿出一块儿香,又找了明火点燃,香味儿一瞬而出,倒是逼走了屋内的湿潮之气。八隐只觉得心境也平和许多。
“常常这茶香。”他示意八隐喝茶。
八隐举起杯子一口饮下,茶香气倒是沁人心脾,他放下杯子,盯着普恩大师父为他又斟上一杯。
“大师父准备何时告诉我,‘戒增’一词为何要给大恶之人?”
普恩大师父淡淡一笑,“大恶,其一:欺师灭祖;其二:滥杀无辜;其三:不知自省;其四:甘入地狱;其五:迷失的佛。”
“佛?‘戒增’与佛有关?”
“肉身菩萨、金身佛。受满戒律,方可成佛;一念之间,善可成佛。戒增,即戒律永不停止,徘徊于成佛之路,却无法成佛。你师父察觉你有佛性,却无佛缘。”
八隐眯眼,刚要动怒,他身子猛然一怔,只觉得全身无力。他看向那杯茶,此时,有极轻的液汁滴落其中。抬头看,香薰之处,一只毒蜘蛛正在吐出毒汁,正落于他的茶内。
“你。”八隐推翻桌子,“你和师父骗我。”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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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隐死后,其身被普恩大师父火化,竟有舍利燃于火中,烟气久久不散。
他心有执着和疑惑。不明白当年普慧和普恩之间,到底谁是那个背叛者。
一个说杀了对方,然而对方还活着。一个说对方断舌,然而,对方却能言语清晰。
两人似是早就商量好,对叫“戒增”之徒杀无赦。
八隐自傲能够看出恶意,却无法看透两位大师父之意,让他不能释然。
之后,‘戒增’与‘佛’的传说流于世上,他留在佛寺内的舍利子成了偷盗者的目标,被道儿上称为‘迷失佛’的舍利子。
精灵部长寻梵在做精灵部长之前,一直被同类寻南墨追捕。两人起初并不知互为‘寻’类,寻梵为躲避寻南墨,曾藏身佛寺近百年之久。
她目睹了盗贼偷取舍利子时,被舍利子要了性命。后打听得知,这颗舍利子乃是‘迷失佛’圆寂后留在世间之物,入夜,寻梵从寺院将舍利子偷走。
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舍利子便依附着她而活。
康家能造出起死回生之物,还原舍利子的原形自然不在话下。寻梵找到康家一人,让他给了舍利子一个新的肉身。
五十年后,舍利子重新成形,由幼童长成一俊朗男子,寻梵问其姓名,男子自称:戒增。
戒增重回烧毁的寺庙,将其重新修建,又为其取名:铜寺。
自此之后,戒增以食人为生,后人又称其为:觅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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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大唐圣僧玄奘大师曾途径铜寺,拜“迷失佛”戒增时提起一事。
他从普慧大师父那里得到一份卷宗,里面记录了一些僧人的名字,“八隐”之名就在其中。他说卷宗可解答戒增百年来的疑惑,便将卷宗留了下来。
戒增本不愿被外僧干扰,一听说他见了普慧大师父,心头一惊,猛然出现在他面前,“你说,我师父还活着?”
“是。”玄奘见戒增年轻,不禁赞叹,他如此年轻就已成为不死佛。
“他在哪里?”戒增疑惑,自己明明占了他的寺院,烧了他的尸身,他怎会还活着?
“大师父已成游僧,五湖四海皆为家。他知我来拜会你,便让我将此卷带给他的故人。”
戒增冷笑,“故人?”
“是。”玄奘合十,“他说自己的故人‘有眼无珠、有心无眼’。自认为惩大恶,实为行大恶。”
玄奘拜别戒增,自此再也没来过铜寺。
展开卷宗,里面记录了许多‘有眼无珠、有心无眼’的和尚、沙尼。他们最终的法号皆被改为了‘戒增’。
普慧与普恩两位大师父各有一徒名为‘戒增’,此二徒皆被杀。八隐之名也在其中。
“什么善与恶?”戒增冷笑,将卷宗烧毁。
看了卷宗中的名字,他总算知道了普慧大师父和普恩大师父谁是背叛者。
他想,他杀恶人,便是没有善心,而他的师父,所谓除恶之人,便可以随意结束他们的性命,这难道就是所为的‘善’吗?
日后,戒增再也不信他人。他只知,自己除恶的方式,自己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