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数百桌酒席将偌大的赵王府塞的满满当当,就连庭院走廊,也都是一桌桌亢奋不已频频举杯的红巾将士。
虽然立下赫赫大功的袁毅,以养伤为名并未参加宴席,可大胜元军主力铁骑的事实,依然让狂喜充塞着桌桌酒桌。
不过,表面喜庆之下,一股暗流却在悄然发端。
借口上茅厕,满脸红光的彭早住晃晃悠悠地出了正厅,在一名面色阴暗的护卫指引下,七拐八绕,进了赵王府后院郁郁葱葱的竹林。
“彭王大驾,在下恭候多时!”
那名护卫疏忽不见踪影,留下愕然的彭早住,皱眉打量着四下的影影绰绰。
“你是…李根平?”
一道黑影无声闪现。黑色连帽风衣,无法遮掩那猥琐身形。
“罪将李根平,拜见彭王!”头顶连帽落下,熟悉的贼眉鼠眼出现在彭早住面前。
“罪将?嘿嘿,李将军何来之罪?难道,以赵王心腹爱将之身,偷偷求见本王便是罪名吗?”
彭早住咧嘴一笑,言语中毫不掩饰那一缕嘲讽。
“彭王有所不知!”李根平似是对彭早住的嘲弄毫无察觉,沉声正色说道:“赵王为奸人所蒙蔽,以无妄之罪加诸在下,我,是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嘿嘿,怎么赵王眼前的红人,也失宠了吗?”
彭早住不为所动,语气依然犀利刻薄。对于李根平因“劫杀”袁毅未遂而引发的事情,他自然早就从暗藏在赵家军中的密探口中一清二楚。在他看来,李根平或许不过是想借自己之手,恢复往日一些地位罢了。
“彭王!罪将冒死求见彭王,并非是为在下之事!”
李根平却是肃然正色急声:“彭王危在旦夕,宁不知乎?”
“哼,危言耸听!”彭早住心头一跳,胖脸却不动声色地冷笑。
“夜袭大胜之事,罪将不甚了了!然则,有一则细节,在下却替彭王心生不安!”
“有屁快放!”彭早住有些不耐了。
“据在下所知,昨夜袁毅毛贵领兵出征之前,有不少各部将领违抗军令,私自率部增援他们!其中,也有不少彭王麾下领兵大将!”
见彭早住终是心动,李根平鼠目一闪,冷笑说道:“难道彭王就没从这里面,嗅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彭早住默然皱眉,李根平嘴角笑意疏忽一逝:“未奉军令私自出兵,往轻了说,是违抗军令,往重了说,那便是居心叵测图谋造反!”
寥寥几句,彭早住胖脸悚然变色。
“我不知道,袁毅究竟是使了何等妖术,竟让那么多同袍,甘冒违抗军令的罪名,去替他卖命!但有一点,在下却十分清楚!”
一道阴狠寒芒在李根平眼中一闪而过:“此人,定然野心不小!起始之初,此人敢凭借斩将之功,断然拒绝赵王盛请!继而,却假意听从毛贵劝说,加入我赵家军。及至昨日,此人终是稍稍展露其蛊惑人心的手段,居然能鼓动彭王及其他五帅麾下那么多将领,私自出兵血战元军!那么多同袍将士血洒疆场,而他,却一战成名!彭王,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蛊惑人心?嘿嘿,那小子在战前会议上的说辞,的确让人很是心动!可就凭这点,就说他有野心,李将军这,未免有些太牵强了吧!”
虽是质问,可彭早住语气却并未如何坚定。
“彭王如此说法,令在下有些心寒!”李根平却是一副慨然心痛模样:“如果在下猜测无差的话,彭王或许也曾暗中欲招揽此人为自己效力,可也是无果而终,对吧彭王?”
顿了顿,见彭早住默然,李根平嘴角冷冷一笑:“先拒赵王,再拒彭王,又拒封赏,将赏赐财货分给其他将士,无官位之摊,无财货之欲,甚至连赵王要送给他的几名妖艳侍女,也被他赶了出来!难道此人是圣人不成?”
彭早住胖脸微微抽搐,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然无语。
“诸如此等,只能说明一件事!”李根平肃然正色沉声:“此人,心志定然不小!”
话音落地,一缕寒风突兀拂过竹林,一股寒意竟是不期然爬上彭早住心头。
良久默然,彭早住胖脸终是暗淡,粗眉一皱沉声问道:“那,李将军究竟是何意?”
“对此人,在下有八个字!”
李根平伸出鼠爪一般的手指,冷声说道:“剪除羽翼,借刀杀之!”
“剪除羽翼借刀杀之?”彭早住心头一震,讶然重复。
“彭王若有心,在下愿详为彭王拆解一二!”李根平鼠脸灿烂一笑,露出那淡黄丑陋的牙齿。
“说吧!”
彭早住招招手,李根平便附在他耳旁一阵低语……
片刻之后,依旧满脸红光的彭早住,兴致勃勃地回到正厅,继续举杯与一干将领们畅怀大饮。心生疑窦的赵均用,正想探探口风,一名侍卫却匆匆进来对他一阵耳语。
“诸位慢饮,本王有些要事暂离片刻!”
赵均用匆匆离去,彭早住眉头一挑,却依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与身旁主将谈笑风生。
赵王府书房。
“小李子,这么急着见本王,所为何事?”
大袖一挥,赵均用款款坐在书案后,板着脸打量着面前躬身矗立的李根平。
“回赵王,罪将确有紧急要事!”顿了顿,李根平稍稍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书房木门。
“外面无人,说!”赵均用面色不悦。
“赵王,罪将有一部下冒死得来此书,请赵王先行过目!”李根平从怀中掏出一张印着诸多血印的纸书,拱手递到赵均用案前。
“这是……”赵均用隼目一闪,皱眉冷声。
“请赵王先行过目!”李根平却再次正色拱手。
赵均用心下一动,拿起面前纸书,匆匆一瞥却是脸色大变。
纸书上写着的,是一则用词含蓄隐晦却其意昭昭的约誓。起草人是毛贵,大意是说,毛贵与一干红巾高级将领,愿遵照袁毅军令,齐心协力大破元军直捣黄龙。落款处,赫然是毛贵与各部主将的血印!
啪!
血印纸书被重重摔在书案上,面色铁青的赵均用起身在书房松软名贵毛毡地毯上烦躁踱步。
躬身耸立在一旁的李根平,嘴角掠过一丝不经意阴笑。深知赵均用秉性的他,知道此刻并不需要太多解释。
“大胆小李子,你竟敢伪造证据,污蔑我赵家军第一有功之将!”
赵均用忽地站定脚步,鹰眼隼目闪过一道犀利寒芒。
“罪将不敢!此书千真万确,并非罪将凭空捏造!赵王若不信,尽可派人彻查此事!”
头垂得更低了,李根平嘴角那缕笑意却是更浓了。他知道,这个生性多疑的主子明面上是厉声质问,实则心下已有定见!
果不其然,厉喝之后,便是一通很长时间的沉默。赵均用沉着脸坐回书案,似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思虑些什么。
“去吧!本王自有分寸!”
良久,无力地摆摆手,赵均用竟是不再多做质问……
“弟兄们,跟这帮只会吃白食的家伙拼了!”
东门瓮城内,从元军手中缴获的兵器甲胄堆积如山。军械小山四周,围了一层层等到领取战利品的红巾兵士。
一名百夫长愤然拔出腰间依稀带血的战刀,与对面另一群红巾兵士怒目相向。在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愤怒的部下。
他们隶属赵家军战狼营麾下。
“谁他娘的吃白食了?”一名孙家军的千夫长冷笑质问:“死在老子刀下的元狗,绝对比你个小子杀的多!同样都宰过元狗,凭什么我们就成了吃白食的?”
“昨夜血战,你们孙家军有几个参加了?哼,只会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里的家伙,也他吗有脸来抢战利品!”百夫长寸步不让地针锋相对。
“你他吗算老几?我们有没有资格来分战利品,他娘的还轮得到你说话吗?有本事,让你们赵王亲自来说!”
话音落地,一片刀剑出鞘声响传来,这近百名孙家军兵士应声亮出随身兵器。
“要让我们赵王说话,你他娘的也没资格!弟兄们,让这群吃白食的家伙滚回去喝西北风!给老子上,揍他娘的!!”
一声怒吼,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火气的赵家军兵士,挥舞着刀剑,猛然扑了过去。
“弟兄们上,让这帮****的也知道,我们孙家军也不是吃素的!”
下一刻,两边上百名兵士轰然撞到一起,刀剑互砍、拳脚相加,愤怒呼喝、哀嚎**,顿时充斥着小小瓮城。其他几家红巾兵士们,则在各自长官示意下,悄悄后退,让出中间一大片空地,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令人有些哭笑不得的闹剧。
“啊……这小子砍我,妈的,给老子去死!”
“他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乱战初始,双方还能极力克制。可渐渐地,双方打出了火气,一旦见了血花,这些已经被愤怒冲昏脑袋的兵士们,便失去了控制,任由手中兵刃结结实实砍在对方身上。
一名、两名……
不断有红巾兵士,倒在血泊之中,倒在同袍的刀剑之下!
场面已然难以控制!
“都给老子住手!”
便在这时,一彪飞骑轰然卷入瓮城,震天怒吼未落,几支弩箭呼啸掠过正在搏杀的红巾兵士头皮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