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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心字成灰(1 / 1)

——这辈子,我是爱错了一个人。

醒过来的苏思曼神智依然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且不真实。

她不愿意相信她看到的那一幕血腥,可是醒来时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提醒着她,令她不得不相信。

一向来只以为梁少钧为人清冷淡漠,却没想到做起事来如此的心狠手辣。不是说行军途中才动手的么,竟然这么快就急不可耐,他怀着那样恶毒的目的而来,得到她皇兄那样热忱的欢迎,当他给他斟酒的时候,心中可有一丝惭愧?他怎么下得了手?

一个是她最亲的哥哥,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多希望他们一直友好和睦下去。可是,因为国家利益冲突,她最爱的男人亲手杀了她哥哥,这要叫她如何自处?

梁少钧怎么下得了手……

苏思曼这几日失魂落魄一般,精神大受刺激,一连几日不曾开口,如同大病了一场。

每次睁开眼,就仿佛看见楚文渊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只苍白无力地手伸向她,绝望地呢喃:救我……救我……她日夜梦魇缠身,梦见的都是这个场景。她在睡梦里哭醒了好多回,每每醒来时都是泪染枕巾,浑身发抖。

仲晔离怕她想不开,一直守在屋里照顾着她,寸步不离。

浑浑噩噩了好几日,苏思曼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最近这天气愈发地冷清了,空气里都透着丝丝冷意,常有凄风透过窗户缝钻进屋里,连同这间房里也浸透着凄寒。

苏思曼斜倚在床上,面色凄凉。仲晔离已经吩咐景泽端了炭火盆放在屋内,她仍是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仲晔离亲自端着盘子进来,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将小小的盛了热腾腾的鸡汤的碗递到她面前,“趁热喝些汤吧,你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她没接,目光有些呆滞,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皇后明明是叫他行军途中才动手,我还以为我们赶得及,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杀我皇兄……”

“或许,他是逼不得已,他也是有苦衷的;或许,事实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仲晔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瓷碗。

“他有苦衷,是,他是有苦衷,可他有苦衷就能滥杀无辜吗?我跟我皇兄根本就没勾结什么雍凉人突厥人,他们就这样对我们,他就这样对我……”她突然紧紧抓住仲晔离的手,哀戚戚地看着他,眼泪似乎已经干涸了,再多的悲伤也流不出泪了,一双手神经质地哆嗦,“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啊……好恨……你对我这样狠……残忍得要叫我亲眼看到……”

仲晔离知道她神智又恍惚了,这几日她常常神思恍惚,经常错把他当成梁少钧。每每看到她伤心绝望的样子,他也觉得好难受,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弥漫着满满的悲伤。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是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应当是相夫教子享受着生活的恬淡幸福,可是命运捉弄,将她卷入了黑暗而无休止的皇权斗争。她原本是个无辜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将这个无辜的女子推向深渊的罪恶推手之一,在这场阴谋里,他充当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他因为深知这一点,良心一直被谴责。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注定是要受惩罚的。

苏思曼是,他也是。

难怪王爷总说他是做不了坏人的,做不成大事业,因为他坏得不够彻底。一个人若是还存着良心,在某些事情上,那是注定要吃亏的。

他从前一直不晓得自己有这样的弱点,还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血,足够阴狠,如今才发现,跟旁人一比,原来自己是天性纯良,温和又温柔。

仲晔离原本是个口生莲花妙语连珠的人,如今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苏思曼。只紧紧回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暖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她。

“你忘了他吧。”良久,他低低地说了这一句,话刚出口,自己便仿佛被吓了一大跳。

苏思曼这时候神智已经恢复,哀伤渐去,面上单薄如纸地镇定,抬头看着仲晔离,耷拉的嘴角动了动,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皇兄下葬了么?”

“呃……没有,明日军队开拔,他的灵柩也会一同被送回楚国。”仲晔离低声道,面上也有些苍白。

“有多少人马?”

“四十万大军。”

短短几天内就调集了四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一准是早有预谋。

内乱或许还不能马上令楚国灭亡,可梁国的军队一出,这一回,故国生灵涂炭之劫怕是在所难免。国破家亡,她在梁国还待得下去么?

苏思曼默默地低下了头,将床头矮几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鸡汤端起来。

“先别喝,我叫人拿去热一热。”

仲晔离伸手想将碗夺了,被苏思曼躲过,舀了一勺送到嘴里,好苦,好咸,她还是咽了。

喝完了这碗汤,苏思曼对仲晔离极淡地笑了笑,道:“这几日照顾我,多谢你了。我近来也想了很多,也想清楚了,他杀了我皇兄,还要亲自率军灭楚,我是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想来,这辈子,我是爱错了一个人。从头到尾,我都活在我自己编织出来的梦里,我不过是这场阴谋里一个必不可少的炮灰。他原本同冯绾绾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是我横插了一脚进来,破坏了他们的感情。我以为只要我真心待他好,一定也可以换得他的真心。可终究是我错想了,我不过是个路人,一个看客,虽然很无知,也很无辜,可终究是我的错。想来这样的结果,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虽有些严厉,却也公平。”

“你真打算不跟他在一起了吗?”仲晔离有些懵,内心里有些感伤,又有些喜悦。

苏思曼点了点头。

这几天真是如在炼狱里走了一遭,神智清醒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却叫她心灰意冷。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连同她的婚姻。梁国显然早就想吞并楚国,联姻不过是个幌子。一步一步,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她和楚文渊陷在这个陷阱里无法自拔,最后的结局她已能预料。

她一直就只是一枚棋子,所以她的婚姻一开始就不被重视,梁少钧成亲时甚至都没出现,他能这样轻慢她,因为她仅仅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罢了。就像她刚刚所说的,她一直是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她被禁足时还偷偷跑去探望梁少钧,被软禁的时候还盼着他来看她救她,如今回头这么一想,她好想笑。

从前看了好多书,她总觉得里面那些女主角好脑残,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还一厢情愿到了几乎神志不清的地步。认不清现实状况和自己身份地位的人,果然都是可悲的。她怎么可以蠢到以为梁少钧是真的对她好呢?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她曾经竟然幻想着在一场阴谋里寻找真爱,真是……太天真了……

还爱他吗?她问自己,可是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已经嘶哑了,再也回答不出,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爱,这个字,太沉重,卸去了自己编织的迷梦的力量,她再也背负不起了。

若是一场爱恋的燃烧,需要用亲情和黎民的陪葬做燃料,那么,她爱不起,这样的爱情,她也要不起。到底,她还没那么自私。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冯绾绾是个多么有预见的女人,虽然是阴险歹毒了些,到底比她自己有见地得多。她那时候早说迟早楚国会做了她的陪葬,这话才说没多久,可不就要应验了么?

苏思曼很早就起来了,换回了出宫时穿的那身衣服,浅紫色的云锦裙,这身衣服是梁少钧送她的,她特别喜欢。鬼使神差似的,仲晔离那晚劫她时,她穿的便是那一身裙子。她用心地梳理她的头发,长及腰部的墨发,发质极好,到尾部也不见有分叉,柔顺又亮丽,她在现代时也没有保养得如此美丽的头发。

仲晔离惯例一般,起床后就来看她,意外发现她已经起身了。

“你会不会梳头?”苏思曼笑笑地问。

她显然是多此一问,仲晔离易容都会,小小一桩梳头岂能难得住他?

“你要梳什么样的?”他拿过她手里的角梳,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苏思曼。

这几日她消瘦得太厉害,原本那婴儿肥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多余的肉,眼睛非常大,却没什么神采,鼻子小巧而挺翘,嘴唇的轮廓非常漂亮,只是有些发白。他发现,她瘦下来的样子十分好看,就是太憔悴了些。

“给我梳照影疏月髻吧。”她说。

半晌,发现仲晔离没动,苏思曼望向镜子,才发现他正瞧着自己发呆。

“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过了好一阵仲晔离低低地感叹。

“那你就多看一会,我不介意,往后可就没机会了。”苏思曼又笑了笑。

仲晔离觉得她这笑,很诡异。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仲晔离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打理着自己的长发,苏思曼看着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知何时就成了梁少钧。她原先想过好多回,等自己瘦下来变得好看了的时候,第一个看到她最美的一面的,一定要是她的丈夫,她还想象过好多回他看到她突然脱胎换骨变得美丽动人时乍然惊艳的神情。只可惜……只可惜……

苏思曼将蝶钗仔细插入发鬓,又在鬓角戴了一朵新摘的还沾着雨露的白菊。镜子里的年轻女子五官精致,面色却淡,未施脂粉,五分憔悴五分娇弱,看着叫人生怜。她端详了好一会,对镜莞尔,抬眸问道:“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仲晔离迟疑了一下,终于答道:“好看。”

“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里?”

“断肠崖。”

仲晔离一凛。

断肠崖,梁军开赴楚国的必经之处,另外,那里的地形……

“我就想远远地再看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同他见面。”

“那好。”他想,只要他看紧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她都已经说不会再同他在一起了,如果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确实太残忍了些。

但愿一切恩怨纠葛,就此了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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