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忽闻水面上传来一阵肆笑之声。顶点江山好奇看去,原是几位身穿儒服的文人雅士,乘着夜色小船而来,轻波拍舷,夜风透襟,远处几星幽谧闪烁的渔火。正举杯邀风月。
其中一人已有三分醉意,大笑道:“熊某不才,灵思恰至,赋诗一首,请诸君指正”。说罢,临水而立,高声吟道:
“天水城啊,你全是水,
美食摊前,全都是嘴。
小船儿飘荡,
诗人的灵魂,
随之回响。
造化育吾,八斗之才。
曲高和寡,明珠深埋。
我欲乘风归去兮,
国可悲哉
国可悲哉”
余众喝彩不绝:“好诗,好诗,熊先生乃新诗之荣光啊”,一行人笑语之中,小船渐飘渐远而去。
林少听地口瞪目呆,傻傻问道:“这什么玩意?也叫诗?”。
江山苦笑道:“这叫新诗,近几十年兴起的一种文体,反正我也不太能理解,大概才疏学浅吧”。
“我靠,这玩意儿,只需不要脸,谁他妈一天不能写个几十首?”林少差点笑飞了大牙。说着话,摞了摞衣袖,恶狠狠道:“哥现在就有灵感,赋诗一首,请诸君指正”。
江山被林少的表情逗地前仰后合,拱手道:“林先生请”。
林少咳嗽一声,怪里怪气吟道:
“千年之前,
你将古文风干;
千年之后,
我将散文打散。
无韵离骚的新章,送走诸家绝唱。
自由式长短句的华美,打湿了诗筏的雅尚。
一句两句三四句,五行六行七八行,
辛苦你了,脑残。
彩云不绊衣袖,
马车啊,你慢点开往山海关。
我采颓废之花而饲,
送你指尖一片余香。
高山流水兮,
知音啊,别再和我捉迷藏。
曲高和寡兮,
山下的人儿,别笑我癫狂,
我匍匐在、朝圣的路上”。
林少一板一眼吟诵,一字一句狂黑,岳荦笑地差点背过气,江山也笑出了泪花,却认真道:“林少,不吹不黑,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一首新诗,看来,你也是新诗之荣光啊”。
郭芒在一旁剔剔牙,随口道:“这破玩意,老子也会”。
林少来了精神:“哦,郭大儒也灵思飞致,快请,快请,我已经忍不住洗耳恭听了”。
郭芒抖抖肩膀:“听好了”,一句一句高声吟道:
“天水城的夜色,
围满了诗意。
小心翼翼,
我啃了两个猪蹄。
烟起的瞬间,
屏住了呼吸;
作料的香味,
勾起猪的回忆。
你从圈中走过,晃动着洁白的猪皮。
丢掉大脑,挥一挥猪蹄,
你轻声呢喃:
我已无药可医”。
郭芒一首顿让林少、江山惊为天人,由衷发出惊叹:“我靠!”、“绝妙啊!”,连岳荦也把手中的烤猪蹄高高举起,不顾形象的高呼了声:“老郭牛逼!”。
林少边鼓掌边道:“我收回刚才的话,新诗绝对是一神器”。
“何之神器?”江山奇道。
“文盲救星啊”林少一句话脱口,两只脚跑地比四只猪蹄还快,直撞入人群中,郭芒追都未追及。
林少跑地踪影皆失,岳荦等人也落得耳根清净。江山估摸着时辰约值亥时中,明堂山鬼市一般子时中才开市,丑时初摊位渐渐出齐,那时寻物,最是合适。离眼下还有一个半时辰的光景,便不徐不疾在人群中惬意闲逛,买了几个桔子,边吃边聊。
突见闹市中二三十人围成一圈,似在瞧个新鲜事物,江山好奇伸头去看,瞅了几眼,浑身鸡皮疙瘩便冒了出来。
只见当中一汉子,手里和着泥巴,着些盐在内,跌成熟团。拧起旁边一只活刺猬,将刺猬团团泥裹起来,直接丢到炭火之中。泥中的刺猬顿发出几声“唧唧”的低鸣惨叫,在炭火中滚动了几下,就此没了生息。少时,已烧得透熟,除去外边的泥,猥皮与刺皆随泥脱了下来,剩的是一团熟肉。加了盐酱,卖与众人,尝鲜者不绝。
江山默默退了出来,心里一时堵地慌。他虽不是什么信奉万物平等的圣人,但此般残忍吃法实在有违天道。偏偏人之**,就这样,**裸、无处不在、光明正大的昭彰在穹宇之下。
江山一念而过,又觉自己过于矫情。只因看到了活物被杀的过程才知残忍,那吃的烤猪蹄呢?猪肉馅馄饨呢?那只猪,难道是笨死的?不会,它也是一刀刀被杀死的!也许,就在另一只小猪的眼皮底下。而那只小猪,很可能是它的孩子。
在青雀舫中,江山可以解出最难、最玄、最怪的题目,但对人性,却是一筹莫展,就连眼下这个最简单的问题他也无法判断是与非、黑与白、善与恶。他亦做不到淡然,做不到超脱,做不到熟视无睹,只得长叹一声,低头穿过人群。
刚走几步,猛听一阵细微的风声,头顶落了一轻物下来,粘在了头发上,江山摸下来一看,竟是一小块骨头。愣然抬头,身侧的食肆楼上的格窗间伸出了一个脑袋,只是笑嘻嘻的林少。
林少手里挥着筷子,喊道:“哥几个,上来,上来”,嘴角还有一抹油渍,想必又是寻到了一处美食。江山无奈摇摇头,冲岳荦和郭芒招招手,进了食肆。
这家食肆名为“海澜家”,双层砖木楼宇,挑檐、斗拱,木板排门,古朴而别致。楼内装饰也颇为讲究,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当中设有雅座、厢房,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一看消费就不低,因此食客也不甚众。
上了二楼,楼上客人反而稍多,大多沿窗而坐对汉唐国人而言,一点风景都是弥足珍贵的,哪怕纯粹在楼上看看底下涌动的人头,也可以满足许多人的观景雅致。
但林少对人头攒动的风景显然兴趣不大,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的精力全扑在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上。桌子当中,是两只大锅,下方支着小火炉,炭星飞迸。其中一只锅中羊肉沸浮,红光流溢,雾气升腾,周边摆着一堆光润新鲜的配烫菜。另一只锅中,是煨的老鸭汤,鸭肉暗红,肉丝细腻,上面漂着青碧的小葱和薄薄一层黄亮油花,旁边一碗黄灿灿的炒米。稍外一圈,摆了几个大荤菜,最外一圈,又有小炒七八碟。每一道菜都浅了一些,显然均被动过筷子。
江山一时瞧傻了眼,暗道这林少莫不是中的饕餮转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