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里,莫瓜狗按照带路弟子的嘱咐,进了门仅走了十步就止住脚步,垂首而立。
大殿正上有一处高台,台上柳弗宗宗主柳茁,坐在一个锦缎蒲团上,柳弗宗十多位长老则分两排端坐下首。
众人皆是一身绿衫,衫上以银丝描云,云笼一棵垂柳。众人端坐时,垂柳的缕缕青丝似在随风摇曳,千姿百态间似一团淡绿云雾。
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你就是胡长老收的徒弟,莫瓜狗吗?”
问话的正是坐在上方中间的柳茁。
只观柳茁的样貌,不过三十四五岁。一头乌润的长发束与脑后,插着一根墨绿玉簪。双目炯炯有神,却泛着慈祥的光芒。
莫瓜狗先是点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扑哧”娇笑。
那和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溺爱,佯怒道:“胡闹!你们躲在门外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想听就进来听!”
柳月兮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田贵宇。
二人越出莫瓜狗一步,柳月兮叫了声“爹爹”,田贵宇则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弟子田贵宇拜见宗主,拜见各位长老!”
二人在柳茁点头后,便站在一旁。那柳月兮带着好奇的神情,笑着打量着莫瓜狗。而田贵宇垂首不语,眼角捕捉到柳月兮的神情,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柳茁接着开口道:“我问你,为何点头又为何摇头?”
莫瓜狗的心里起初颇为忐忑,毕竟大殿里坐着的可都是真正的神仙之人。随便哪个生气了,吹口气就能将自己吹上天去。
然而,十年来历经人世坎坷和冷暖,他的心已磨练的无比坚韧。深深一个呼吸后,他开口说道:“我是胡老头的徒弟,所以我点了头。而我摇头是因为我不叫莫瓜狗。”
柳茁面色古怪地看了那胡道爷几眼,眼中带着笑意。
胡道爷脸不红心不跳,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模样。
柳茁笑着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莫孤。”
柳月兮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嘀咕了一声“蘑菇?”见父亲望向自己,吐了吐舌头,忙收敛了笑容,垂着头不再言语。
莫孤开口解释道:“墓无土的莫,孤独的孤……”
说道这里,他望着胡道爷一字一顿地解释道:“一子一瓜的孤,不是一犬一瓜的狐。”
大殿里的众人楞了一愣,待明白过来,顿时被他这话给逗得大笑起来。尤其是胡道爷身边的一个圆胖老道,更是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翻……
“笑什么笑?名字只是一个称号罢了,有什么好笑的?”胡道爷羞红着脸,大声辩解道。声音虽大却明显底气不足。
柳茁先收住笑容,见胡道爷脸色变红,又变紫,眼看着就要变黑了,赶紧使劲咳嗽了两声,除了柳月兮,其他人都赶紧收声,低下头无声地偷笑。
柳月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地问道:“我说……蘑菇……你真的是……是胡长老的徒弟?”
莫孤瞥了一眼,没有回答她。
她也不觉什么,径直跑到胡道爷跟前蹲下,歪着头看着他的黑脸,笑嘻嘻地说道:“胡长老……胡老头?早就告诉你要多读书认认字,你就是不听,说什么读书无用。这下活该你丢人……哈哈……”
柳茁开口斥责了女儿几句,便对莫孤说道:“既然胡长老已经收了你做徒弟,那么就是拜入我柳弗宗了。虽然你是胡长老的亲传弟子,本应是内门弟子,但是按照宗规,以你当前的修为,只能算是入了门的外门弟子,待通过内门弟子的考核,再做打算吧。”
“我方才问过了,广场南侧外数十七号院子还空着,你以后便住在那里吧。”
见莫孤嗯了一声,当作回答他,他眉头一皱,道:“既然入了修真门派,就要有修真弟子的样子。以后回答师长的话,要以弟子自称……”
他看了下莫孤,接着道:“等会去领些衣物以及我柳弗宗宗规手册,回去后要将宗规熟记于心!”
“是,弟子知道了。”
柳茁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胡长老说道:“胡长老,既然莫孤是你的亲传弟子,那么以后他的修行就由你亲自指点了。”
……
莫孤一人从大殿出来,便有一个在殿外候着的外门弟子上前,笑着说道:“莫师兄,我是外门弟子刘柳,奉命带师兄去领取衣物。”
莫孤打量了一下刘柳,见他身子瘦弱,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便冲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谢,说有劳了。那刘柳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出了大殿向右拐,有一处庭院,这里就是柳弗宗的外宗处。负责处理一些外门弟子与日常生活相关的事情,比如领取衣服,日常生活用品等。
先在门口一个师兄那里,签名登记,便进去领了两件青色粗布紧身衫,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才跟着刘柳,穿过广场,向着他在柳弗宗的住处而去。
这段时间,胡长老收了一个乞丐徒弟,名字叫莫孤,被收为柳弗宗外门弟子,分了在南区十七号院子……等等消息,在柳弗宗传了开来。
莫孤紧跟着刘柳,面对着旁人的指指点点,丝毫不放在心上,面无表情地从众人身边走过。
刘柳将莫孤送到十七号院落前,就告辞退去。
莫孤推开木门,打量起这座小院子。以后这里就算是自己的家了。
院子不大,长宽两三丈,一间小木屋以四棵老柳树为四角的支柱,用木板搭建而起,门前是一口盛满了水的大缸,旁边长着一颗杨柳,树下放着两个木墩。
胡道爷正坐在一个木墩上,闭着双眼似在打坐,听见动静便睁开了眼,眼里向外冒着火,恶狠狠地瞪着莫孤。
莫孤心里明白他为何生气,却不点破,在另一个木墩坐下,和胡老头对视着……
半刻后,莫孤突然开口问道:“胡老头,这里就是杨柳山?”
胡道爷气势瞬间一弱,沉了下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圈子,吞吞吐吐地道:“嗯……嗯,是……是杨柳山……吧?”
莫孤收回目光,似在自言自语般:“记性不好,似乎忘了问宗主是不是杨柳真人……”
胡道爷闻言,身子一震,脸上马上阴雨转晴,带着讨好的笑容,和蔼地对莫孤说:“徒儿啊,我怎么会骗你呢,是不是?哎呀……别管什么杨柳不杨柳的,我柳弗宗是九大修真门派之一,难道比不上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杨柳真人?”
见莫孤不再说话,他又好生安慰了一番,让莫孤静下心来在柳弗宗修炼,等修为高了,再去找那杨柳真人不是更加方便吗?最起码不用沦落成乞丐,四处招人白眼,受人驱赶了不是?
似乎莫孤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胡道爷松了一口气。交代他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教他修真之法,便灰溜溜地逃离了这里。
莫孤进了小木屋。
进门是一张案几,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铜镜木梳等物。里面靠墙铺着一张柳枝编成的藤床,铺着一片老旧的蒲草席,还有一张打着不少补丁的粗布薄被。
在外务处领取的两件衣服中,一件是外门弟子日常所穿的青布短褐,另外一件是一件青色长衫,是柳弗宗统一的弟子服。平时可以穿着也可不穿,但是每当宗内有重大事情,所有弟子集结时都必须穿这件青色长衫。
拿起那本宗规手册,随手翻看了几页,无非就是身为柳弗宗弟子,必须遵守的一些规矩,平时言行中需要注意的一些地方。
其实和俗世中那些名门望族世家的规矩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要尊重师长,同门之间互相帮助,不准欺师灭祖,不准同门相残,不准欺压百姓等等……
莫孤在院中取水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上了那件短褐,又从乞丐服上撕下一根布条,将头发束于脑后。
浑身神清气爽。好像洗去了十年遭受到的所有苦难,忘却了数万里所感受到的世间炎凉,人心冷漠。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穿着青短褐,头发简单一束。一张与十年前没有太大变化的脸庞。若不是多了五分的成熟,四分的坚毅,一分的沧桑,他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从一场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中,刚刚醒来罢了。
只是,因为这个噩梦太真实,所以早已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了。
……
柳弗宗背靠着一道断壁。断壁垂直于地面,高约五六百丈丈。
一千多年前,柳弗宗的开山祖师在卯山上一树下悟道成仙,一剑斩出一片断壁,于断壁下立起大殿,开起宗门。
断壁上有十多个山洞,正对着柳弗大殿的是宗主的洞府。两侧每隔百丈便有一个山洞,是各长老洞府。
翌日一早,一名外门弟子引着莫孤来至断壁下,指明了胡长老山洞所在,便告辞离去。
在柳弗宗里,胡道爷的修为勉强挤进前五名,却和大长老田不朽,都是宗主柳茁的师叔,所以辈分极高。
洞口离地面至少三十丈,抬头望去,洞口只有拳头大小,在护山大阵的飘渺云雾里,似乎山壁上趴着一只被云雾熏傻的臭虫。
没有什么石阶或是绳索连接山洞,暗黄的山壁,光滑如镜。
四处巡视了一番,整个后山静悄悄的,一片广袤空旷的青草地,数十丈之外,是数十处核心弟子居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