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高手而言,没有什么比死于无名更加憋屈的了。
如果还有力气,就是用牙咬巴裕也要跳起来把坐在他身边悠哉抽烟的小子弄死,可惜他做不到,插在他腰间的匕首就像阎王爷的催命符,泊泊流出的鲜血早已抽干他的所有力气,现在他只觉得每一口的呼吸都像在奢侈地浪费自己的生命。
“别瞪我了,有用么?你再瞪也不会把我瞪死。”陈傲把手里抽到一半的小中华塞到巴裕嘴角,说:“来,抽完好上路。到了下面也别太怨我,反正从一开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也不想杀人,但同样的我也不想死。”
巴裕狠狠抽了一口,用泰语骂了一句。
“能说中文不?听不懂。”
巴裕费尽力气,挤出三个发音奇特的字:“操……你……妈……”
“喂喂……”陈傲有些无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好,还骂上了……算了算了,不跟你一个死人计较,有什么遗言不?”
巴裕摇了摇头,吐掉嘴角的烟头,剜了陈傲一眼,意思很明确——来个痛快的。
陈傲会意,点了点头,摸出一块小巧的飞鹰刀片,快速抹过巴裕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死到临头,这个一生杀人如麻的黑市拳王却突然露出了安详的表情,缓缓合上了双眼。
陈傲若有所思,点上第二根烟,等巴裕彻底死透了再也没有任何知觉,这才拔出了虎牙,细细擦去刀刃上的鲜血和肉末,插在皮带上。
铁哥一伙,四名青衣死士和一名敛骨师,再加上这个实力不俗的泰拳拳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杀了很多人。都说宰人宰多了就会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杀一头牲口一样,可他不会这样,现在他的手依旧在抖,内心更是无法平静下来。或许要让这颗心麻木,还需要更多的鲜血。
那么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冷血无情吗?
陈傲靠着墙根坐下,抽着早已变得索然无味的香烟,莫名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真没意思。
陈傲掏出手机,第一次给那个姓纳兰的男人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直白地说明要他帮忙处理一具尸体。电话那头的纳兰表现得很平静,没有半句废话,只是询问完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一个蛇眉鼠目尖嘴猴腮的猥琐男人带着几个黑衣壮汉走进小巷,瞧也没瞧陈傲一眼,只是吩咐手下把巴裕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抬走,还特把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临走前,猥琐男人把一支注射器扔给陈傲,冷冷地说:“这是兴奋剂,药效很强。狐狸小爷在密码酒吧附近,能不能救他,看你运气。”
陈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直接把针头刺进手臂上的血管,把针筒里的透明液体全部注射入体内。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陈傲站立起来,稍微一拧身子,浑身的关节都噼啪作响。
陈傲脱下衬衫撕成条状,潦草地包扎好手掌和肩膀上伤口,离开阴森的小巷,顺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向城北走去。
……
城北昌盛路的旮旯地方里有间相当不起眼的小茶馆,名字起得还算不错,叫做“青藤”,有那点古朴的韵味,不过茶馆内的装潢就显得不如人意了,三面墙壁都放置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饼茶罐,倘若这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店铺里不是还摆着一张红木根雕茶桌,活脱脱就是一个茶叶仓库。
青藤茶馆生意不好,准确点说基本都是门可罗雀,今天却极为难得地来了两拨客人。第一拨是批无聊跑来颛南旅游的外省驴客,偶然路过瞥见有间茶馆,就进来瞧瞧,不过因为茶馆老板正趴在茶桌上睡得正香,什么也没买很快就走了。至于第二拨客人,只有一个,是个留着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站在茶馆前,饶有兴趣地观摩着挂在门旁的一幅对联——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
这副对联用草书写就,当得起“字字苍劲”这四字,透出那么一股子与这间寒碜小店不符的大气。最为古怪的是横幅留白,不着一墨,显得尤为扎眼。
瞌睡了半天不知为何突然醒来的老板伸了个懒腰,斜瞟了门外的年轻男人一眼,笑道:“前几年闲得无聊,就去四川峨嵋山灵岩寺逛了圈。在弥勒佛殿前看到这么一幅对联,觉得还有那么点意思,就记住了。”
年轻男人耸了耸,哧笑道:“本就没有横批,你却挂上横幅,是想与古人争功,还是为后人留白?”
“争功?古刹佛殿前,谈什么凡俗功绩?留白?我等已是后人,还要为谁留白?”老板神神化化地摇着脑袋,故作高深地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凡夫俗子,向来自惹纷扰。”
笑容有些妖异的年轻男人走进茶馆,坦然在老板面前坐下,眯着眼睛笑道:“你再酸文,信不信我打折你第三条腿?”
老板故作惊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人类什么时候长出第三条腿了?要不你找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年轻男人没有在乎老板的神经质,淡然道:“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有意思?”
“说实话,其实也没啥意思。”
老板悻悻然地缩了缩脑袋,笑道:“老怪物,你没事跑来我这小寺小庙里蹦哒,不会是只为了打折我第三条腿吧?如果真是,我现在就去跳淮江,如果不是,你跳,怎么样?”
年轻男人风轻云淡地说了个好字,老板眉毛顿时一跳。
气氛压制。
就在老板心如死灰准备收拾行李跑路的时候,年轻男人突然咧嘴一笑:
“我以后再跳。”
面对这种王八蛋,养气功夫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的老板都不自禁地骂了一句:
“日你大爷!”
年轻男人摆了摆手,说:“我之所以过来,一是的确闲得无聊,二是想问问,你这个中隐于市的胆小鬼,什么时候才肯出山。”
老板神色顿时变得凝重,掐指一算,一本正经地说:“每日一卦,今日依旧不宜出门。”
年轻男人有些无奈,揉着太阳穴苦笑道:“你才等了那么几年,当然无所谓,可我都等了十几年了,都快没耐心等下去了。”
老板淡然道:“难得找了块璞玉,就耐不住性子了?”
“这次我不入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你这头缩头乌龟引出来,看来是对牛弹琴了。”
“又是王八又是牛的,你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老板翻了翻白眼:“老子就是怂,你管得着?”
“扛旗狐狸死了也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老板说:“不过他就算要死,也不是今天。”
“别以为你就不会算错。”
老板笑道:“小时候我就给我这个弱气弟弟称骨算了回命,测得六两二世钱,那可是十世积富一世荣华的好命格。”
年轻男人若有所思,起身走出茶馆。老板端起一个不起眼的紫砂茶壶,说是不起眼,却是出自宜兴某位大家之手的仿制风卷葵壶,倘若以往光顾茶馆的客人知道他手里茶壶的价格,想必也不会去质疑铁架子上那些随意摆放的百年老普洱的真伪。
素袖藏金?锦衣夜行?
其实只是想活得逍遥自在一点的老板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仰头牛饮而尽,一张不显沧桑也不显市侩的脸上写满笑意。
极为难得地一天卜二卦。
大凶,隐有血光。
老板却哈哈大笑:“明日宜出门!”
……
洛小希是不信命的,起码对于那些称得上是伪科学的东西,他向来是嗤之以鼻。
家中那个活似老神棍的亲大哥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起码能有一甲子的寿命,无论天灾人祸,但现在他总觉得今天自己就要领便当下台玩蛋去了。
洛小希低估了那支雇佣兵团的战斗力,也低估了另一个势力的能耐,虽说街头巷站本来就不是特种兵擅长的领域,但被一帮业务的家伙撵得满大街地逃窜,洛小希还真是第一次。
如果是换作山野老林,别说手里还拎着火器,就算只有一根绳子一把刀,洛小希也自信能够完成绝地反杀。可他喵的显然现在被火力压制了,那几个雇佣军人手一把UZI9mm微型冲锋枪,小巷胡同里同时搂火,压你一把85和一把九二简直就是没商量,四处横飞的子弹打得两人根本不敢冒头,而面对那种密集的火力网洛小希除非会飞不然别指望能突进去。
“老狐狸,撤?”
王铁军趁着对方换弹匣的间隙快速闪身出去点了几枪,不过很快就被新一轮的弹幕给压了回来,对着洛小希吼道:“奶奶的干不过!”
“能撤早撤了,你以为我想腻歪在这里?”
洛小希正蹲身快速组装着那把SVD,那把九二的子弹早就打空了,现在也只能指望这把大杀器能派上一些用场。
现在他们的位置很尴尬,刚才匆忙之中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后面有一堵五米多高的水泥墙把路封死,这段小道呈T字型,他能就处在竖直凸出的那一段,想突围,要么翻墙要么顶着火力杀出去。
王铁军正站在拐角处,揪着机会就闪出去放冷枪,不过收益不大,只是为了压制住那帮家伙前进的速度。
“老狐狸,你先走。”王铁军换上最后一个弹匣,吐到嘴里的烟头,压低声音吼道:“子弹不多了,我拖住那帮狗娘养的!”
“别傻了,对面又不是菜逼,咱们这边一旦没动静他们马上就会突过来的,你有把握一秒钟翻过一堵五米的墙?”
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洛小希当然清楚王铁军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跑路然后这个大光头就傻乎乎地拖住敌人去送死。无可否认这在绝境中这是相当合理的做法,死一个总好过全死光,好歹能留条人等日后去报仇。
不过理性什么的,洛小希表示他一个文艺青年不太能理解,于是他端起那把SVD,指向了那堵水泥墙。
“抱歉,姐姐我不喜欢轻言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