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苒道：“回去歇着吧。”姜茂苒快步走了出去。
姜茂苒一走，姜茂欣便对吴管家说道：“若周大人那便派了人来，吴管家请无比立刻告诉我。”
“一定一定，”吴管家摸了摸鼻子，又道：“不过要我说，还请大小姐不要对侍郎大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为什么这么说？”姜茂欣问道。
吴管家道：“您也知道，周大人是织造局侍郎，管的正是官家布匹丝绸生意上的往来，而我们又是做布匹生意的，周大人自然要考虑其中的厉害关系。”
姜茂欣点点头，示意吴管家继续说下去。
吴管家便接着说道：“以往织造局收购的都是吕氏名下布匹丝绸，咱们姜家同吕氏交恶，大家也都知道。这次太夫人的寿辰周大人若是来了，不就是摆明要让吕氏不好看么？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来的，顶多顾着个面子，送个一瓜两枣以示心意罢了。”
这时门外一人道：“这话我怎么就不爱听了？”
姜茂欣抬眼一看，一小厮领着李盛和周鸿宇进来，通报道：“大小姐，周公子和十七爷来了。”
李盛穿着紫色素面春衫，用玉冠束发，身上还有边塞生活后的习惯，衣服袖口收紧，长衣摆下是长筒官靴。春日单衣勾勒着他的肩背，宽阔而结实。他走进厅来，对姜茂欣一笑，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似乎这是我头一回走你家的正门。”
一旁的周鸿宇不由低声咳嗽，制止道：“请你克制一点，你当我不存在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李盛又笑，不再说话。
姜茂欣看在眼吴管家，吴管家一会儿低头看花名册，一会儿抬头数屋顶的横梁，恨不得将：“我什么也没听见”写在自己的脸上。
姜茂欣请李盛和周鸿宇在桌边坐下，周鸿宇将手里提着的一份礼盒送上，道：“这是家父给姜太夫人寿宴送来的贺礼。”
方才吴管家刚同她说了周大人的特殊身份，以及这事的敏感，姜茂欣没想到周鸿宇会来，一时有些诧异，怔了一会儿方才接了过去，谢过了。
李氏一脸惊讶，喃喃道：“周侍郎大人也会来？”
周鸿宇摇头，道：“姜太夫人寿宴家父的确不好出面赴宴。”
姜茂欣点点头，已经释然。
“所以，”周鸿宇却继续说：“家父特意派我来替他送上姜太夫人寿辰贺礼，并让我替他出席姜太夫人的寿宴。”
周大人为什么会来，这事儿只有周鸿宇自己知道，因为周侍郎并不是这么说的。
姜家的请帖不止送到了周鸿宇手里，也送到了周侍郎手里，周侍郎看也没看，便让下人将这没用的废纸随便处理了，而这一幕好巧不巧让周鸿宇撞见了。
周鸿宇只恨自己当时没给自个儿两大耳刮子，竟然鬼使神差地将那帖子捡起来，跑去跟他爹理论。
周侍郎开口便骂他混账！说他们是什么人？做生意的，是商人，一身的铜臭！他最看不起这些人了，要他去祝寿，要他去赴宴简直别想了，做梦罢！
这些都是他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陈词滥调——若是以往，周鸿宇便信了，也打心底里觉得他们是地上踩着的泥，他们是天上飞的云，他们是一身白净，而他们则满身污秽。但这一次，他似乎怎么也不能再认可父亲的说法了。
她不是那样的，他看着桌上的请帖。她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只有和兰花一样芬芳的姑娘，才能将最高洁素雅的兰花描绘得如此动人。他的心砰砰直跳，不是为了画上的花，而是为了父亲的迂腐，他才是那个腐臭的，只有腐朽而古板的人，才会看谁都是不堪和污浊的。
周鸿宇吸了口气：“爹若是不去，孩儿替您去，姜家老爷在的时候同我们交请颇深，可姜老爷走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表示，现在姜太夫人做寿，这是大喜事，您不愿去，那我便去替您沾沾这个福气。”
周侍郎听了这话，气得是吹胡子瞪眼，他的孩儿是那么的好，性格温和，从不发火，为人处事滴水不漏，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为什么会为这种事儿同他顶嘴？
“你！你！”周侍郎气结，头一回同儿子脸红，连该骂的话也想不出来，半晌憋出一句——“我看你是在外面交什么狐朋狗友了！想同他们一起去酒席上玩乐！”
周鸿宇道：“爹您这话可莫让十七爷听去了，十七爷若是知道您说他是狐朋狗友，我们全家可都要倒霉了！”
“殿下会去……”周侍郎一听十七爷的名号，立刻也止住了谩骂，他开始像一只老狐狸一样陷入沉思。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开始数那下巴上的几根胡须。
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他有两个制胜法宝，一个是明哲保身，一个是运气，前者让他在不犯错误，而后者让他不站错队。这两点，少了一个他如今织造局侍郎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周鸿宇看着父亲眼皮下微微颤抖的眼珠，他正陷入剧烈思考，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发觉自己竟同父亲如此相似，这种相似像是一面镜子，让他第一次认真的看清了自己，而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样。
周鸿宇深吸了口气，开口道：“父亲。”
周侍郎睁开眼，在睁眼的这一瞬间里，他看见了自己儿子，他的儿子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同了。
周鸿宇道：“爹，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不用担心了，这次寿宴由我出席，到时候有人问起，便说您不方便，所以派我来。”周鸿宇微微一笑，又道：“这用十七爷哪儿您不得罪，吕斐然您也留下了，两全其美，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真是我的好儿子啊！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我相信你是知道的。””周侍郎大喜，递给周鸿宇那张请帖。周鸿宇接了过去，父亲的这一张，还有他手里握着的那一张，两张贴子上牡丹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