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ata姜茂欣抬眼,正好瞧见李氏也瞧着她,嘴上笑盈盈的,一双上跳的细长眼睛却冰冷。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姜茂欣纵使再怎么能干,到最后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不是姜家的人。
李氏说罢笑盈盈的,在桌子下面用脚趾碰了碰茂财的小腿肚子,脚指头顺着茂财的小腿肚子往上蹭。茂财被蹭地正后背,哪里还记得替自己妹妹说句话。
姜茂欣搁了筷,对李氏道:“茂欣是姜家的女儿,就算出嫁了依然也是,现在我要我帮忙,我自然责无旁贷。”
李氏微微一笑,桌子底下翘着的脚摇了摇,筷子夹了粒花生米,一副云淡风轻地说:“话是这么说……但姜家的生意再怎么说也是姓姜的,交给一个外人打理也说不过去罢。”
姜太夫人不愠不怒,手里的玉筷却往桌上一磕,对齐了筷头,夹了一筷子笋苗儿搁进姜茂欣碗里头,“茂欣丫头这个菜你不最爱吃么。”
姜茂欣知道姜太夫人这是要她莫说话,于是低着头默默吃,却觉得笋苗像纸片一样的刮得她喉咙疼。她觉得心里委屈,明明她是全心全意为姜家好,怎么偏偏到了李氏那里,她就成了个不安好心的外人。
姜太夫人看着姜茂欣吃完,突然冷声道:“这桌上坐着的,谁不姓姜了?”
此言一出,桌上的人顿时骇然。李氏脸上挂不住了,眼睛局促地四处看。姜夫人姜茂财不敢说话,姜茂苒明白一些,忙低头扒饭,唯独姜茂官不懂事儿,硬是将碗里的汤汁舀到脖子上系的饭兜上。
这话说的的确是过了。姜茂欣纵然是个女儿,但现在还没嫁人,就算嫁了人了,也得跟李氏一样在夫姓后头跟个自个儿的姓,这怎么就不是姜家的人了。
姜茂财一想这更是个好机会,便忙起身,抬脚就往李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怒骂道:“你怎么说话的,尽惹老祖母生气,茂欣妹子从小聪明,脑子也好使,若能来帮我算算账我真是求知不得呢!我就是怕茂欣妹子不答应。”
李氏又羞又气,她知道姜茂财没用多大的劲儿,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踹她,日后她怎么在这些家仆跟小姑子小叔子面前过?便拿一双带泪的细长眼往姜茂财瞪着,心里不知道把姜茂财骂了多少遍,骂姜茂财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把她一片好心尽当作了驴肝肺。
姜老夫人搁了筷子,要冬梅把她那黄桃木拐杖给拿过来,干枯的手在拐杖上擦了了一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不像姜夫人跟李氏,经过大起大落,骨子里有股子匪气。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第一个便用这黄桃木拐杖把人给打得满地找牙。
姜太夫人道:“茂欣丫头,你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跟着你哥哥到店里头去帮忙?跟你爹在的时候一样?”
姜茂欣默默点头,明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里该高兴才是,却一听姜太夫人的话,红了眼眶。
姜老夫人一杵拐杖,便道:“有你这句话就行,茂财你可知道了?”姜茂财忙道:“知道知道,明日便带着茂欣妹子去看账。”
有了姜老夫人点头,姜家没人敢对姜茂欣插手姜记布庄的账务说一个不字,第二日姜茂财便带着姜茂欣到姜记布庄核对账目。
姜记布庄的发家史说起来倒也有趣。姜家祖爷爷姜和兴不当了,揣着自己爹当赚的钱在喜庆街盘下了一间店面。这件店面原先是个卖米的,三面门,十来丈宽,却说店里风水不好,硬是把一百两的本金给磨成了十文钱,把棺材本都给赔进去了。
姜和兴本也是不信这个邪的,可不知怎么的,没到一年,他爹那沾了死人血的银子就这么折腾完了。姜和兴没有办法,想死又不敢死,想活又活不下去,只能站在喜庆江江边上望远,这一望便望来了一艘载满送西域回来的货船,而这货船上装着的,是产于外域的长绒棉。那时心灰意冷的姜和兴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命运竟然在这一刻被这一朵朵小棉花给改变了。
没过多久,姜和兴便成了富甲一方,南方最有钱的布商。姜记的面布可谓一绝,纤维长,织城成布后和绸缎一样轻软,却比绸缎舒适,成为民众争相购买的品种。
从姜茂财的祖爷爷姜和兴算起,到太爷爷,爷爷,爹,再到现在,姜记布庄不多不少已有一百年。百年大业确是难守,到现在长绒棉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长绒棉织成的布也不过是寻常物件,只是还有一些用惯了姜记的熟客会看在姜老爷的面子上对姜记多加照顾,如今姜家老爷也没了,这份薄面也跟着去了,此时的姜记布庄是门可罗雀。
布庄周帐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生的手短腿短,眼睛细长,眼角微微向下,见着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见姜茂欣跟姜茂财一起来了,忙咧嘴笑道:“少爷小姐来了啊。”
姜茂财把头一点,道:“去,把账本拿出来。”
周帐房一听,先是有些讶异,虽说姜茂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会儿姜茂欣的算盘还是他教的,但这做家族产业的,都讲一个传男不传女,账本这般重要的东西,哪能随便给外人看,于是假笑一声,对姜茂财说道:“少爷今个儿怎么要查起账来了?”
姜茂欣也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宋帐房这是故意为难她。周帐房是姜家的老臣,虽然从小待她不薄,可一旦遇见正事儿了,还是对她有提防,生怕她把店铺给抢了,现在听到她来查账,自然是不乐意的。姜茂欣便说道:“也是,我现在弄出来的这笔烂账,别说是我了,若是让我娘,让我奶奶哪怕看了一眼,都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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