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周围的路,赵敏俐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像这样不穿病号服而着便装走在这里,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新鲜的,在住院的日子里,每当她身体好些的时候,便会来这里散步,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程橙,两个人走得很慢,未来也很茫然,但心情却是轻松的,仿佛就算是停留在那一刻也无悔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赵母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将赵敏俐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步子一下子就顿住了,赵敏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来探望住院的程橙的,她笑了一下,是觉得身份颠倒之后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但随后她还是又换上了漠不关心的表情,是对这个去而复返的母亲实在无话可说。
赵母此来就是为了钱,她恨不能把这个目的写在脸上,对着眼看是要不久于人世的女儿也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打算,就那么目光贪婪而直白地望着赵敏俐。
赵敏俐的话里没什么感情:“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
医院附近的街道上,多是便宜量大的小饭馆,偶有几家主营丧葬跟新生儿取名的店铺夹在里面,看上去也是格格不入,让人感受到一种夹杂在生与死之间的,荒诞的画面感。
无论是生病之前还是生病之后,赵敏俐一直是个爱好体面的人,即使是化疗之后发量开始减少,她也坚持每天打理好柔顺的长发,然后再戴上一顶带有边沿的帽子,这样从背后看过去的话,她还是长发飘飘,身姿窈窕。
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带赵母打了辆车,赵敏俐一路无话地将她带到现在租住的公寓附近的一家窗明几净的咖啡馆点了杯玛奇朵,然后自顾自地品尝起来。带着奶香的咖啡略有些苦,足以压下她内心因苦楚而升起的埋怨。
“你把我带到这来,就为了让我看你喝咖啡。”赵母看起来很不满,她觉得自己是被赵敏俐戏弄了,当场又要发作。
赵敏俐不以为然,平淡地说:“你也想喝的话我给你也点一杯。”
“你有这钱不知道做点别的,真是浪费。”赵母显然不认同这样花几十块买一杯发苦的饮料的行为,她神秘兮兮地继续医院里的提问:“你跟那个廖远青分手,是不是拿了一大笔钱?他可是个富二代,之前开的那个车啊哟,那叫一个豪华,我可只在电视上看过。”
“一分钱都没有,你爱信不信吧。”赵敏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心想看来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她跟廖远青分手是赚了大便宜,可谁能想到,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也是她呢?
赵母翻了个白眼,喋喋不休道:“这怎么可能,他之前为了给你找骨髓可是都跑到村里去找我了,要是没有钱那只可能是你没要。要不这么着吧,你现在去跟他说我愿意捐骨髓了,再跟他谈谈价格,这样咱们可是双赢。”
眼见赵母这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赵敏俐也不打算辩驳什么,她只陈述事实:“你知道他母亲的事吧?不知道的话就看看这个。”
说完,她将手机调到一个新闻网站的界面,然后沉默着推到了赵母面前,那上面赫然是之前廖母葬礼时记者发出的编排文章,虽然有不少夸大之词,但基本的人物关系讲了个明明白白,任谁看了都知道赵敏俐现在被认为是害死廖母的罪魁祸首了。
原本眉飞色舞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赵母后悔得恨不能拍大腿,她之前虽然拿了程橙的钱,但现在在村里跟儿子盖房子装修花得大受打击,差不多是没了。原本指望着赵敏俐钓个金龟婿,现在看来反倒是把人得罪透了,不被打击报复就已是万幸,哪里还有的油水赚。
见赵母满脸痛惜,赵敏俐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心疼钱,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她也没有太失望,而是很平静地把包里准备好的一张银行卡推了过去。
“我现在是命不久矣了,既然你常说我不知道报恩,还把这种话说得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那我就把钱给你吧,咱们从此以后两清了。剔骨还父的话,我爸他骨头估计都烂没了,至于削肉还母,我也不行,那这些钱总该够了吧。”
这几句话说得像是有刀子从心里一点点破出来似的,赵敏俐疼到极致,可说话的声音还算平静,她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绞住衣摆,是在防止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哭出来,那就太难看,也不够潇洒了。
赵母闻言,毫不犹豫地把卡收下,她眼睛重新亮起来,问到:“这里面有多少钱啊?”
“不多,但是把我之前赚的差不多都放进去了,你嫌不够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只能给你这些。”赵敏俐说完,补充到:“目的都达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这不是……这不是……”赵母的话说得扭捏,没了之前讨人厌的气焰之后,她的模样轮廓其实很赵敏俐很相似,有眉眼间的皱纹跟老态也遮不住的秀气让人能够猜想到她年轻时一定也是个柔弱的美人。
相比之下,赵敏俐的美便多了几分攻击性,她的轮廓更深,鼻子也更挺,应当是遗传她那个早逝的父亲。
不想在这种时候回忆悲哀而痛苦的过去,赵敏俐起身说:“既然你不走,那就我走。”
兴许是坐的太久,又兴许是这些天来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赵敏俐没走几步就感受到唇角一热,是有血从鼻腔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拿纸巾,然而眼前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赵敏俐的昏倒引起了咖啡厅服务员的惊叫,与她同来的赵母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看在刚刚的钱的面子上,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并且陪同120到了医院。
因为是就近的缘故,赵敏俐又被送回了她刚刚才离开的医院抢救,并且在稍好些之后回到了熟悉的病房。隔壁的程橙在听到救护车响声的时候就觉得不妙,等迈着步子出门查看发现被送来的人是赵敏俐之后,更觉得自己八成是乌鸦转世了。
等医护忙完这一阵后才拦了个相熟的护士问情况,程橙现在已然处于看开的状态,她并非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问题了,而是知道事情总得有个解决办法,故而有了余力。
护士对于赵敏俐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法顺利出院的病人也有很多话要说,她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跟程橙说起赵敏俐身上的事情,从最开始好容易找到廖母这个配型,到现在变成豪门恩怨的主角,简直是个尽责的八卦收集者。
程橙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心说:护士还有精力在这里滔滔不绝,足以证明赵敏俐的问题不严重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
可就躲在一旁拐角的赵母却不能这么心平气和,她听到廖母当初说好捐骨髓又拒捐的事,只觉得怒火滔天,认为如果不是这个已经去世的人横在中间作梗,赵敏俐一定已经嫁入豪门,而他们全家自然也可以鸡犬升天。
与此同时,这件事又让赵母想起了当初自己被廖母所骗的事,如果当时她没有被蛊惑而反悔跑路的话,现在也不至于白白失去了当初廖远青答应要给的钱,更不会让赵敏俐现在都还需要住院。
这些念头在赵母的思维里全部聚集成怨气,她是凡事都容易觉得别人亏欠自己的那种人,让她在认定之后就气冲冲地往廖远青所在的病房楼层走去,是要找廖家要个说法。
廖远青那边的状况其实比赵敏俐好不了太多,他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已经有两天,让才安稳了不久的廖家又乱成一团,纷纷思索着如果他有不测该找谁来继续接班。
在这种情况下,备受打击的廖父不得不又重新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他如今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不再有半点过去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儿子遭遇了不幸的老父亲。
赵母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见廖父神情憔悴,虽然个子高但并不强壮,做出了对方一定是个文质彬彬的人的错误判断。
劈头盖脸对着廖父骂了一顿,赵母拿出在村里跟人骂街时候的泼妇架势,一时间在气势上确实是压倒了对方,让在家里说一不二惯了的廖父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气得脸都红了,指着廖母问:“你是谁?医院的保安嗯!怎么能让这种疯婆子进来!”
一个能干得出在医院里殴打年轻女性的男人又怎么会是真得温和以及没有还手之力,不过是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所以蓄势待发而已。
“我是谁!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赵母却不太清楚情况,她从来是别人声音高,自己的声音只会更高的那种人,她打掉廖父的手,指着他说到:“我就是那个被你们害惨了的赵敏俐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