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前的政变已然过去,殿前的鲜血和是非曲直最终都将归于文者笔下的寥寥数语。
数月之后。
且安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时间深宫中曾经最为寂静的宫苑成了最为繁忙的地方。
“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谷莀带着愠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左不过都有你,我出不出去又有什么所谓。”景子玦平静中带着一丝绝望轻声说道。
“景子瑜带着所有的人回了封地你不在意,你自己的登基大典你也不在意,整天呆在这个且安宫里,你要朝臣们怎么想,你要天下人怎么想?!”谷莀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着景子玦如此愤怒的斥责。
“天下人怎么想与我何干?”景子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榻上女子惨白的容颜,满不在乎地回答着谷莀。
“你的意思是她一天醒不过来,你便一天不离开这里是吗?那我不如现在直接杀了她,断了你的念想!”谷莀疾步上前,站在女子的塌旁,看着景子玦说道。
景子玦这才缓缓抬眼,看了看谷莀,许久不曾休息的眼睛通红,原本俊美的面庞此刻满是沧桑和狼狈。
“你杀了她?呵呵......杀了她的人,从来都是我......”景子玦终是又把目光看向了床榻上的女子。
谷莀看了一眼塌上双目紧闭的辰星,一时间对景子玦真的毫无办法。
犹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景子玦跪跌在辰星身旁,那般苦痛绝望的样子曾让自己震惊不已。但是也是这般的景子玦发现了辰星尚有呼吸,便瞬时抛下了所有人,所有事,将辰星抱起,一步也不曾犹豫的离开了。
谷莀看了一眼依旧不曾挪开目光的景子玦,轻叹了一口气,终是无奈地转身离开了。那天的大雨,也浇醒了自己,景子瑜败了不假,但是自己也已经一败涂地了。
风云变幻,朝堂更替,所以知道这一切往事的人都被谷莀以各种借口诛杀的诛杀,流放的流放,自此所有人都只知道秦王夺位失败,溃败回了封地。新帝景子玦因着心爱的女子被秦王所伤,日夜守在且安宫,虽惹得争议不少,但是一切都有着新上任的左相谷莀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也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朝臣几乎算是彻底的换了一拨,没有人再会提起曾经宣政殿发生的一切。
秦王景子瑜回到封地之后,集结军队,率部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正式宣战。塔拉尔和兰钊国也在秦王正式起兵之后,宣布了支持的立场。
封地之内矗立的秦王宫内,颜青正一路小跑着直奔正殿。
“颜青姑姑。”路上的侍女带着几分疑惑的见礼问安着。
颜青根本没有任何心思理会这些,连眼神都不曾偏移一下地小跑着。
“殿下!”颜青跑进了正殿之内,秦王正在殿内和一干将士们研究着沙盘地图讨论着战事。
“什么事?”景子瑜抬眼问道。看颜青这么着急的样子,心中明白一定是有大事。
“有故人求见。”颜青微微喘着气,强行镇定地说道。
“各位先行讨论。”秦王眉间微蹙,对着众将说完,便走出了正殿。
颜青跟着景子瑜走出了正殿。
“谁?”景子瑜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问道。
颜青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景子瑜闻言,立即加快了脚步往秦王宫外走去。
景子瑜走到了正对宫门前连接宫殿之间的廊桥之上,便瞧见了正往宫里走着的人,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和当初的样子一样,丝毫没变。
谢子逸抬眼看见了廊桥之上的景子瑜,笑着微微见礼。
景子瑜右手握拳,飒然一笑,这么多日子以来,这才是令自己觉得最为欣慰的事情。
谢子逸和景子瑜在秦王宫中四处走着,谈论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谢子逸本只是略知一二,听完景子瑜的叙述,才算是真正知道了在先帝驾崩后,宣政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我撤离了皇城之后,便率部连夜回了秦王宫,起码这里是我的封地,就算景子玦和谷莀想要发兵,一时半会,也攻不下这里。”景子瑜继而说道。
“是,这种情况下,必须撤离,才有机会拿回本该属于殿下的东西,只是.......”谢子逸欲言又止。
“你直言无妨。”景子瑜看了一眼谢子逸,打消这谢子逸的顾虑。
“辰星她......”谢子逸有些犹豫地问道。
景子瑜眼神闪了闪,随后便立即恢复了正常。
“你这次来秦王宫,可不是专程来打听这些事的吧。”景子瑜侧过了身子,回避了谢子逸的话题。
“我这次来秦王宫,一来是有心想要助殿下拿回江山,这是我曾经答应辰星的......”谢子逸低沉着嗓音说道。
景子瑜闻言,努力平复着因着辰星的离开而留下的自己心口最深的苦痛。心间止不住的悲伤喷涌而出,辰星就算不在了,却还是在帮着自己。
“二来,关于辰星的死,我知道了一些事,所以对辰星的亡故有了疑虑。”谢子逸直言说道。
“什么意思?”景子瑜闻言瞬间转头看着谢子逸,但是却不敢轻易往自己期望的想法上去靠,生怕又是一次自己承受不住的打击。
“我并不认为辰星真的亡故了......”谢子逸知道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对景子瑜来说到底有着多么大的意义,但是自己还是必须将这件事告诉景子瑜,因为这也是自己心里最大的期望。
当辰星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自己的痛苦并不比景子瑜少一分一毫。
“你说清楚!”景子瑜有些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嗓音都因为情绪的陡然变化而变得带着颤抖。
“据我所知,景子玦自从继任新帝之后,并不曾露过一次面,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谷莀在掌控着,有传闻说是因为且安宫中一个重伤的女子。”谢子逸几度想要打听清楚这且安宫中的女子到底谁,但是无奈的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再渗透进谷莀掌控的皇城之内。
“辰星......”景子瑜闻言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单手倚着廊柱,心里澎湃着无尽的感动和喜悦,瞬间便红了眼眶。
“殿下,可否有机会派人查明这件事?”谢子逸心里也带着几分急切。
“若真的是辰星......我立即派人查探。”景子瑜缓缓右手握拳,带着难得一见的欣喜笑颜。
“殿下,这件事可否交给我,现下战事刚起,虽然殿下已经得到了兰钊国和塔拉尔的支持,但是殿下并不能因此分心。”谢子逸点了点头,同时主动要求道。
“的确是这样,塔拉尔刚刚经历过内战不久,国力早没有那么强盛,兰钊国就更不用说了,景子玦继位,那些漠且国的旧党怕是已经搅的兰钊国国无宁日了。”景子瑜听着谢子逸的话,赞同的同时,也明白自己现在尽管一心系着辰星的生死,但是更多人的安危也都在自己身上。
“殿下说的一点都不错,塔拉尔念及殿下的恩情支持殿下,但是尚且自顾不暇。兰钊国是无论如何都会反对景子玦的,但是兰钊国也要镇压自己国内的旧党势力,帮助也不是很大。殿下正式宣战之后,因着种种厉害关系,这两国才会这么快就表明支持殿下。”谢子逸叹了口气,自己离开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事态会变成这样。
“不管怎么样,你能留下来帮我我很感谢,不论你是为了谁。”景子瑜转身对着谢子逸说道,不管怎么说,自己面前的人多少也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谢子逸只是轻笑。
景子瑜没有再逗留,转身走回了正殿,看了一眼不远处跟着的颜青,只得谢子逸的事情颜青会安排的很好的。
谢子逸看着诺大的秦王宫,没想到最终还是要在战火之下争夺这万里江山,也不知道先帝若是看见现在这番光景,会有什么想法。
皇城上空的天,总是阴郁突变,熬过了冬日,明明是初春的天气,却总是阴雨不断。
先帝的国丧恰巧在年前,本该是最热闹的年底盛宴全部都消失在了皇城之内,甚至于整个南朝之内,为了国丧,皇城应和着大雪纷纷,一起挂了数月的白,好不容易先帝的棺椁正式出殡葬入了皇陵之内,皇城才重新恢复了它一贯的样子,一贯沉寂肃穆的样子。
景子玦照旧在且安宫中,守着塌上依旧紧闭双目的女子。
“这雨怎么也下个不停,这都已经初春了,你怎么也还不醒......”景子玦坐在且安宫的寝殿之内,忽而一阵凉风吹来,发现原是窗户没有关紧。
景子玦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随之起身走到了窗边,这个动作几乎已经成了自己的习惯,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想确认一下。
窗外雨滴淅沥,却是格外的清新,景子玦在且安宫久坐了一天的精神瞬间清醒了不少。
“下雨了......”一声极低的声音从内殿的床榻之上传来。
景子玦震惊地回头,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辰星的身旁。
“月儿?月儿你是不是醒了?”景子玦轻抚着辰星的脸颊,连碰到辰星脸颊的指尖都因为紧张和激动在颤抖着。
辰星只是半睁着眼睛,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没过多久,便又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景子玦一旁,看着辰星再次陷入沉睡,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辰星终于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了,难过的是辰星终于要醒了,自己却从未想过到底要如何面对辰星。
“来人,召御医,召集所有的御医。”景子玦只一瞬间的犹豫,便立即起身走到殿外命令道。
“是,陛下。”侍从们闻言,立即转身急忙向外走去。
没过多久,御医们都到了且安宫,除了御医们,闻讯而来的还有谷莀。
谷莀一听闻景子玦召集了所有御医,便知道一定是因为辰星。
“陛下,这位姑娘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忽然间醒了又睡过去可能是即将要清醒的预兆。”御医仔细诊断之后,回复这景子玦。
“你的意思是她就快醒了?”景子玦神色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是,陛下为了这位姑娘用了如此多珍贵的药材,不仅将这位姑娘从生死边缘硬拉了回来,如此精心的将养,这位姑娘的康复时间可能会比之前预估的更为早些。”御医恭敬地点了点头。
“好,好......”景子玦不住的点头,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复又一个人留下陪着辰星,只是这次带着深深的希望。
“陛下,辰星既然已然无事,陛下也不该就这么一直呆在且安宫了。”谷莀缓步走上前,对着景子玦说道。
“左相将一切都处理得这么好,需不需要我这个帝王又有什么要紧?”景子玦看了一眼谷莀,但随即撇开了眼神。谷莀在外做了什么事,自己不在意也不想管,但是唯独辰星的事,自己绝不会退让一点点。
“陛下自继位一来,从未在众人面前露面,人心不稳,甚至已有传言说我要挟天子,陛下,算我恳求你,不要再继续守在这里了。”谷莀收起本来斥责的言语,耐着性子软了态度。
“要挟天子?皇叔这种事情做得还少吗?”景子玦毫不留情的直言反问道。
“我何时要挟过你?”谷莀闻言,瞬间有些愠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景子玦的皇位定下来之后,自己和景子玦的关系就一直在僵持着。
景子玦闻言,一声冷笑,抬眼看着谷莀。
“我说过,最后的这件事我自己来,不需要皇叔插手,但是皇叔不仅插手了,还主导了这么多死伤之事。我才明白,这自始至终,想要这天下不过就是皇叔你一个人而已,现在这天下得到了,皇叔何必还要再来为难我呢?”景子玦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我若是不插手,全凭你谋划,若是最后功亏一篑,要如何?死伤之事本就是皇位之争中在所难免的,梁王和裴琦他们不死,怎么离间景子瑜和那么多兵营的军士?”谷莀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若是功亏一篑?看来皇叔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景子玦不由冷笑了一声。
“这和相不相信没有关系,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谷莀解释道。
“呵呵......以防万一.......皇叔这话真是好笑至极。我且问你,景子瑜为什么会忽然间回来,我一切都安排好了,景子瑜根本是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赶回来的,但是他赶回来了,就在这么巧的时候赶回来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如此惊讶,可唯独皇叔你不仅应对自如,甚至将之后的事情都安排的这么精妙。”景子玦也不想再和谷莀继续装下去,当初宣政殿前的那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想多言。
“是,你的计谋是很好,趁着景子瑜不在,拿下皇位,皆大欢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景子瑜是多么厉害的人,你就这么夺了他的皇位,他难道就会这么甘心为臣吗?”谷莀听明白了景子玦的意思,自己的确是瞒着景子玦做了些事,但是这些都是为了大计。
“所以,皇叔承认了是你偷偷放出风去,让景子瑜知道了我的计划,所以景子瑜才会在那个时候赶回了宣政殿。而虐杀裴琦,暗害梁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为了除掉景子瑜而早早设计好的一切。可笑的是,我竟然被皇叔这么利用而浑然不知。”景子玦自嘲地笑着,此时此刻自己真的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谷莀。
“是,我是不该瞒着你做这些事,但是我这也是为你好,为了你更稳当的皇位!”谷莀有些怨恨为何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场争吵。
“可是结局又如何呢?景子瑜还是回了封地,塔拉尔和兰钊国也站在了他那边,一切好像比当时我计划成功之后的结果更加糟糕。”景子玦已经懒得和谷莀再争执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声。
“抱歉......”良久,谷莀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轻声说道。
景子玦几乎有何震惊这句话是从谷莀嘴里说出来的,在自己印象里,谷莀是一个哪怕千错万错都不会开口说一个歉字的人。
“是,如果一开始就像你计划的那样,趁着景子瑜不在,收了皇位,辰星还在我们手里,景子瑜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会轻举妄动,可能一切真的会风平浪静地过去......”谷莀言语中带着一丝疲惫,这些天,自己虽然在外叱咤风云,但是也累到根本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设了一个巨大的陷阱给景子瑜,为此你不惜杀了裴琦,杀了梁王,还逼得景子瑜杀了裴江。最后还是让景子瑜走了,回了封地,宣布起兵。朝中的大臣们知道这件事的,你也费劲心力一个一个的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木已成舟,再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景子玦听着谷莀的口气,也很能知道这些日子里谷莀到底有多忙,有多劳累,但是这一切本就是谷莀自己应当承受的结果。
“是啊,木已成舟,我也只能放眼当下,走一步是一步,但是子玦,就当皇叔恳求你,不要再留守在且安宫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和皇叔置气,皇叔向你道歉。”谷莀对于景子玦是真的再没有一点办法了。
“或许我真的是在跟皇叔置气,但是我也没办法就这么放过我自己,皇叔,你知道手中的剑刺进心爱之人心口之时的感觉吗?那是一种会愧疚一生的感觉,那是一种只要时时想起来就会被心痛折磨到死的感觉,我留在这里,更多的是不想放过我自己......”景子玦终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好,你愿意守在这里,我不拦着,但是明日的登基大典真的不能再拖了,御医已经说了辰星会好起来的,你就当出去透透风,完成一个仪式可好?”谷莀终于将话题扯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劝服景子玦做的这件事情上。
景子玦沉默了一会,看了一眼谷莀,缓缓点了点头。
“好,那我命人将帝袍拿来且安宫,你且试试。”谷莀总算舒了口气。
黑金的帝袍带着红色龙云暗纹滚边的内衬,流珠般的冠冕半遮掩着帝王威严不可直视的面庞,一声帝袍加身的景子玦浑然是一位天生一统天下的帝王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