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城里难得如此热闹，夜市喧嚣，哪怕是心情再压抑的人也能被这份热情和兴致调动着。
“姑娘这么直接出现在众人眼前，不怕被认出来吗？”谢子逸问着身旁并肩而行的辰星。自己和辰星是从流星阁侧门出来的，所以避开了很多耳目，但是辰星这么直接不加掩饰地在集市上走，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担心。
“认出来，又如何？”辰星笑着反问道。
“姑娘今日一舞，又撩拨了多少人的心，若是被认出来了，怕是再难陪在下夜游了。”谢子逸瞧着不少人看着辰星的目光已然是有些异样，忍不住提醒到。
“公子何必说我，公子消失已久，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难道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吗？”辰星说着便带着谢子逸往路边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走去。
“这个不错，很适合你。”谢子逸伸手摘下了一个白色绘粉色桃花的半面。
“何解？”辰星看着谢子逸手里的面具，眼睛两旁都绘上了精致的桃花，看上去的确很好看，又契合着桃花节的寓意，只是相较其他的面具，却是素了许多。
“面如白玉，眼若桃花，顾盼神飞。你没有听到你舞完之后，多少人称呼你为桃花仙子吗？”谢子逸笑着将半面比划着放在了辰星的脸前。
辰星伸手接过了谢子逸挑的半面，转眼瞧着其他的半面。
“那我觉得公子适合这个。”辰星伸手拿了一个黑色的半面。
“何解？”谢子逸看着辰星手里的半面，漆黑如墨，只在边角绘着一朵金色的桃花的形状，虽说也是契合了桃花节的寓意，但是在这么多艳丽颜色的面具里，却是显得有些沉重。
“公子化名楚山，自是解了平明送客楚山孤一句，还剩一句寒雨连江夜入吴的景未解，既然是夜入吴，天色自然是漆黑如墨。”辰星伸手将半面递给了谢子逸。
二人隔着半面相视一笑，交付了钱，便往前走去。
“姑娘可喜欢猜谜？”谢子逸看着河边点点星火问道。
“公子请说。”辰星今日也是兴致不错。
“水中火，打一物。”谢子逸侧身看着辰星问道。
“公子莫不是说的那河上的花灯？不过不应该是水上火更为妥帖吗？”辰星一抬眼便瞧见了河上点点火光，想着谢子逸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会是水中火。
“花灯最后会流向何处？”谢子逸带着辰星往河边漫步走着。
“这岂能知晓，全凭天意。”辰星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当然能知晓，这些花灯最后不会流向任何地方，只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沉没而已。”谢子逸笑着解释道。
“任它江河湖海，终究归于沉没。”辰星闻言，虽然有些意外，倒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应该是水中火。”谢子逸看着河上飘来的许多花灯，走近了些。
“但，火遇水则灭，最后留在水中的并不是火不是吗？”辰星随着谢子逸看着飘荡的花灯。
“呵呵......那应该是什么？”谢子逸被辰星执着的想法逗乐了，忍不住笑道。
“水中愿。”辰星望着不远处放花灯的人，也学着双手合掌祈愿着。
“反正最后都会归于沉没，不如也去放一个吧。”谢子逸说罢便走向一旁卖花灯的摊位上买了两个花灯，借了火，点着灯芯之后，缓缓走了回来，递给了辰星一个。
“这小小的花灯，真的能承载人的愿望吗？”辰星伸手接过谢子逸递来的花灯，看着烛光摇曳，情不自禁地问道。
自己向来不喜欢这些祈愿祝福，因为从不相信。
“说不定就是因为人的愿望都太沉重了，所以才会都归于沉没的。”谢子逸伸手将自己的花灯放入了河中，轻轻推了一把。纵使说的再无谓，但是在推出去的一刹那，还是虔诚的许了个愿。
辰星也缓缓蹲下，将手中捧着的花灯放在了河面之上。
谢子逸看着辰星放花灯时的样子，暖暖的烛光照耀着脸庞，照耀着原本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一瞬间有些恍神。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只是眼底还留着些抹不掉的无奈和自嘲。
“好香的味道......”辰星忽而闻见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心想着这份甜甜的香味一定是糕点。
“果真是好香，倒是把人的馋虫勾起来了。”谢子逸也嗅到了这股子香甜之气。
“呵呵......不是馋虫起来了，多半是饿了，我们出来的急，还没有用晚膳呢。”辰星听着谢子逸的话，不由笑出了声。
“走吧，有了裹腹之食，才有力气继续夜游。”谢子逸伸手拉了一把辰星，便带着辰星一同寻着香味走去。
“这是什么？”辰星瞧着笼屉里白乎乎的面食问道。
“姑娘，这可是独此一家的桃花糕，配着我这儿的桃花豆汁儿可是一绝啊。”摊主热情地回答着辰星。
“那就来两份吧。”谢子逸在一旁说道。
“好嘞，您坐这可好。”摊主说着便拿了两份桃花糕，放在了桌上，不一会又舀了两碗桃花豆汁儿送了上来。
“我倒还是第一次这样吃东西。”谢子逸看着面前的吃食说道。面前的两份糕点放在了盘子上，但是却没有筷子，豆汁儿在碗里飘着热气，却没有勺子。
“呵呵......自是用手拿着吃，给。”辰星忍俊不禁，笑道。说着便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谢子逸。虽然有半面遮掩着，但是那份尴尬却是透着半面都能感受的到，倒也是难为这么一位从小养尊处优的翩翩贵公子了。
“多谢。”谢子逸接过辰星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却还是有些犹豫。
“笔下能生花的妙手，也需要沾沾这桃花糕的地气呀。”辰星瞧着，便自己用手拿起一个桃花糕递给了谢子逸。
谢子逸笑着接过辰星手里的桃花糕，咬了一口。
“好吃吗？”辰星凑上前问道。
“好吃。”谢子逸认真地点了点头。
辰星闻言拿起了另一个桃花糕，咬了一口，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谢子逸瞧着辰星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桃花本就没有桂花那般香甜，做成糕点难免欠缺些。”辰星说着将剩下的桃花糕都吃了下去，而后端起豆汁儿的碗喝了一小口。
谢子逸倒是觉得这桃花糕的味道还不错，就着豆汁儿将桃花糕都吃了下去。
“齿间还留有余香，倒是真不错。”谢子逸倒是开始有些喜欢上了这般的小吃摊，不管味道怎么样，总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就是淡了些。”辰星如实说着自己的想法。
“也是......”谢子逸听得辰星这么说，倒是有同感。
辰星抬眼瞧见了拿着糖葫芦走过去的小贩，忽而灵机一动，跑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
“这是......”谢子逸接过辰星递来的糖葫芦，自己的确是见过，但是却也是从未吃过这些东西。
“你尝尝。”辰星说着，心里倒觉得今天倒像是自己带着谢子逸出来体验民情的了。
谢子逸依着辰星的话，咬了一口，尽管带着薄薄一层糖衣，但是山楂的酸味还是瞬间弥漫在了嘴中。
“它不是叫糖葫芦吗？为何这么酸......”谢子逸忍不住疑惑道。
“再要两份桃花糕。”辰星笑着又问摊主要了两份桃花糕。想着还好这桃花糕小巧，不然可就真吃不下了。
“你多吃几口糖葫芦，再试试这桃花糕和豆汁儿。”辰星将桃花糕推到了谢子逸面前。
谢子逸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依着辰星的话做了。
“呵呵......还是你的主意多。”谢子逸笑着说道。
“山楂过酸，有它相称着，这不甜的桃花糕也会变得香甜。”辰星说着吃了一口糖葫芦，尝了一口桃花糕，香甜了不少。
“可它，终究是不甜的……”谢子逸看着自己手里的桃花糕，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谢子逸心里明白，辰星的这句话不仅仅是用在了桃花糕上。辰星如今的生存方式何尝不是如此，太多的苦难撑过来了，那便什么都能忍了。
谢子逸并不知道辰星自眼睛不好之后，听力便变得格外好，也就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被辰星听了进去。
辰星低着头，假装没有听到谢子逸的话。
不甜的桃花糕有着酸酸的山楂衬着，再淡也能觉得还算香甜。生活的不喜有着过去的苦难衬着，再难也会觉得可以忍受。
喧闹的集市上，从来都不会在意和知晓谁与谁的心事。
“公子可有听到歌声？”辰星虽然身处热闹的人群之中，但是还是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悠扬的歌声。
谢子逸闻言凝神静听着，辰星却是已然确定了声音的来源。
“在湖心亭那边，这歌声婉转悠扬，唱得真好。”辰星仔细听着，难得听到这么好的嗓音。
“既是夜游，又怎么能少了游湖，即是好歌声，那便近些听听。”谢子逸说着便起身，和辰星一起往租船之地走去。
桃花糕的摊主送别了辰星和谢子逸之后，看着谢子逸留下的糕钱，瞪大了双眼，连忙将这远超出桃花糕价钱的银两收了起来。
谢子逸这边则是已经讲好了船，一脚踏上了甲板，转身接着辰星。
辰星将手搭在了谢子逸伸出的双手之上，迈向了谢子逸。迈步的这一瞬间，这份距离近的让谢子逸能够闻见辰星鬓边的花香。
然而谢子逸心里知道，辰星和自己的距离从来不会因为这一次的相近而拉近几分。
夜空繁星点点，湖中的倒影的灯光却比星空还要明亮，辰星和谢子逸坐在船头甲板之上，闻声而行。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湖心亭的歌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辰星听着这首熟悉的如梦令，不由喃喃地跟了下来。
辰星心中几乎有些震惊，这个时候，是谁，这么多词曲，怎么会挑着唱这么一首悲情的词。
“倒是应景，只不过悲了些。”谢子逸听着这首词，和着这颇为穿透的嗓音，不由生出了些伤感之意。
“不过也没有人说这桃花节每个人都要带着喜悦的心情，全看自己心境。而且这歌声当真是好听的紧。”辰星听着这歌中带着的三分哀怨，真是声声入骨。
“不如把船划近些我们上岸去，能听得真切些。”谢子逸建议道。
“听真切了便让人想要看真切了，可是看真切了往往就不会一门心思听这歌声了，还是留些余地吧。”辰星笑着摇了摇头。
“好。”谢子逸应了声好，便陪着辰星坐着任由这船在湖心亭四周转悠。
“这是何处？”辰星望着湖心亭西边的地方问道。
“那是湖心亭旁的桃林，白天赏花的人多，如今入了夜，都到集市上去了，看上去倒是有些冷清。”谢子逸看着湖心亭本就不多的人，这桃林里人就更少了。
“是吗......”辰星瞧着这桃林，忽而很想去走走。自己看不得这白天娇艳欲滴的花朵，倒是想看看这夜晚待开的花苞。
“夜游赏桃花，倒是人间一桩难得的事。”谢子逸觉出了辰星的意思，便示意船家将船靠岸。
辰星下了船，随着谢子逸沿路散着步，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心里藏着话，再不说可就没有机会了。”谢子逸最终还是先停下了脚步，转身问着辰星。这路已经走了很长了，自己先把话说明白了，就省得辰星为难了。
辰星停了下来，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半面。如果一定要明说，那自己也绝对不能带着面具说话。
谢子逸也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半面。
这一晚，从带上半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让人不忍心醒来的梦，只是梦终究是梦，这半面摘了，梦也应该就醒了。
“说吧。”谢子逸拿着半面，负手而立。
“留下可好？”辰星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道。
“你知我为何要走。”谢子逸闻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喜是悲。只是自己走的原因想必辰星心里也是清楚的。
“赵柯遇害，你与谷莀反目成仇，却没办法制衡谷莀，只能选择离开。”辰星对于谢子逸的决定其实甚为赞同，若不是为着以后，就这么走了对谢子逸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呢？”谢子逸带着一丝苦笑，轻声说道。
“若是可以呢？”辰星分外认真地问道。
“可以什么？斗过谷莀吗？你不明白，和谷莀一同谋事的时间里，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也是最狠的人。说实话，凭现在的我是完全没有办法抗衡一个拥有如此势力背景的谷莀的。”谢子逸也同样认真地回答着谷莀。在赵柯的这件事上谷莀不仅谋划了赵柯的死，甚至算计利用了辰星，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又能有什么力量留下呢。
“那秦王呢？也没有办法吗？”辰星直视着谢子逸的眼睛，一字一句。
“呵呵......”谢子逸笑了出来，转身往前走去，自嘲地摇了摇头，果然，最终还是为了景子瑜。
辰星看着谢子逸缓步而行的身影，暗下了份决心。
“赵柯的死，你也决定不管了吗？”辰星问着渐行渐远的身形问道。谢子逸和谷莀的决裂必然是为了赵柯，但是自己不相信谢子逸会这么容易放下赵柯的死，只看谢子逸给自己的假名是楚山这一点，便知道谢子逸心里对于赵柯的死有多在意，
“我管不了......”谢子逸放慢了脚步，抬头看着远处的景，缓缓舒了口气。
“那......那我呢？”辰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如果只有这个办法可以留住谢子逸的话，自己愿意一试。
谢子逸闻言瞬间停住了脚步，惊讶夹杂着悲凉如同逼着自己滞留的大风一般向自己袭来，吹到自己再难往前走多一步。
辰星缓缓走到了停住的谢子逸面前站定。
“你若是不帮我，我会变成第二个赵柯。”辰星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神望着此时正凝望着自己的谢子逸。而自己也终于在谢子逸的眼神里看见了一丝动摇。
“我，求你留下。”辰星往前走了一步，面对着谢子逸直直地站着，这个信念自己从未变过，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让谢子逸留下。
“留下作何？”谢子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辰星，自己这一生最在意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带着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求着自己不要离开，虽然真的很想劝服自己这是一件多让人开心的事，可是明白着真相的心里却总是弥漫着悲凉之意。
“帮我可好？”辰星诚心诚意地恳求道。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帮你还是帮景子瑜？你求我留下，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景子瑜？”谢子逸微微弯腰双手扶住辰星的肩膀，直直地盯着辰星的眼睛问道。
在谢子逸这般注视下，辰星瞬间慌乱了，自己想说的一切，无论真话假话，在此时此刻，都再难说出口一个字。
良久，辰星身子向前轻柔地抱住了谢子逸，将头靠在了谢子逸的肩上，纵使距离再近，只要自己看不到谢子逸的眼睛，有些话便还能说出口。
“就算是为我，可好？”辰星在谢子逸的耳边轻声说道。几乎是同时，自己能够感受到自己环住谢子逸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辰星分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愧疚。
谢子逸怔在了原地，良久，像是投降一般，腾空的双手环住了怀里的辰星。
“好......”谢子逸沙哑着声音，轻轻地只说了一个字。
谢子逸环抱着辰星，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可以就不泄露自己眼中苦楚和无可奈何，也可以藏住自己内心正翻腾着的戚艾。
谢子逸很清楚辰星的目的，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己的这份心疼，一部分是可怜自己，最大的部分却是在可怜辰星。辰星是一个如此清高的女子，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以情谋事。不过辰星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自己除了配合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
辰星听得谢子逸一声好，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哀伤，自己一直期盼的这个字，总算是从谢子逸嘴里说出来了，但是自己却一点儿也不高兴，除了愧疚和不安，便是自责和悲戚。有些东西自己借来了却永远还不清。
像是能够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悲伤，谢子逸环抱的紧了些。却已经再没有了犹豫，答应辰星的事是自己永远不会反悔的事。再说，这个结果也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毕竟，求着自己的人是辰星，是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拒绝的辰星。
辰星很想说一句谢谢，但是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口，这份情已经再难言谢了，这份情已经不是自己此生能报得一二的了。
谢子逸轻轻放开了辰星，接过了辰星手中的半面，温柔地将半面帮辰星系了上去，自己也将自己手里的半面重新带好。既然注定只能是个梦，那就算自己贪心好了，起码让这个短暂的梦可以长久一点。
辰星逼着自己收起所有的情绪，含着笑继续随着谢子逸游湖赏花谈古论今，笑着听市井之言，凝神听诗词歌赋，不问时辰，亦不念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