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巍峨却也繁琐。
在转了几次拐角之后辰星才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这便是皇城几乎从不开门的正门正后方的景象,汉白玉石砌成的偌大广场,主道的两旁站着不少人,但是对于这广阔的空地来说还是极小的一部分。
辰星和颜青一起平稳地跟在景子瑜的身后,等到景子瑜站定之后,辰星才稍稍抬起一点角度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之后便继续低着头,正如颜青说的那样,时时刻刻保持谦卑谨慎的态度。
不少达官显贵已经集结好了,等着帝王的最后出现。出行时间都是由星象馆决定的,就算是帝王也十分在意这天象命定之事。
尽管此时辰星低垂着头,但是仍然会感受到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夹杂着不同的心态。
但是辰星心里却很了然,有些事自己知道但却并不一定需要在意。
这些目光中,女子大多眼神里都有着嫉妒和鄙夷,大部分都觉得一个跳舞的舞姬,生的一副好姿色居然就敢到这种地方来。男子的眼神里意味就很多了,不说那些对坊间传的神乎其神的舞姿,就是单论他人对这辰星的仪姿风华的夸赞,也让不少贵族男子想要见上一面,但是碍着颜面又不好直接去笙箫阁,就算去了,也见不到,除非是在汇演之时。除了这些人,也有不少人是听着这街头巷尾的私下议论而对辰星产生好奇的,想知道一个让秦王迷的如痴如醉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各怀心思的目光打量着辰星,辰星心中清楚却装作不知,依旧是那副姿态静立着。
相较宫中的侍女不同,各府的侍女们的穿着都取决于府中的规矩,而秦王府对这一点完全没有任何要求,但是应着颜青的安排,辰星和非晚的衣着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既不会过于简单朴素殿前失仪,也不会太过华丽而惹人注目,但尽管这样,这二人有些出众的姿色和气质还是让她们显得有些出挑。
在这些有意无意的目光里,也包涵了谢子逸和赵柯。
谢子逸看向辰星的视线里因为情绪太多,让人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谢子逸自林州离开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而赵柯则是很惊讶,赵柯打心眼里很喜欢辰星的个性,婉约大方,完全不会矫揉造作,更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个被平民都有些不齿的舞姬来说,辰星身上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更是让许多世家小姐们都自愧不如。所以一开始当自己听说这辰星和秦王的事情的时候,赵柯心里是有些不信的,不过此时景象摆在自己面前,却又不得不信。
这其中还有一个特别的人,九皇子景子玦。
很多人在看到景子玦居然也在这次出行的队伍中的时候都有些惊讶,景子玦身子向来十分弱,几乎不常出现在人前,导致很多人甚至有些不认识这个皇子了。景子玦站在皇子列队的最后一个,有些微微的咳嗽,瘦高的身形让原本就明显单薄的身子显的更加病弱,甚至要倚着身旁的侍从才能保持着站立。
但是景子玦虽然略显瘦削但还是十分精致的脸庞却也让不少人惊艳,不由让人联想到景子玦的生母,那位曾震撼了世人的绝世美人......
景子玦在走过来的时候便一眼瞧见了秦王身后的那个女子,那个在雨天和着自己琴声起舞的女子,那一幕怕是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场面。此时的她静默着站立着,周围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却并不友好,景子玦不禁默默想着,自己的出现多少能分担点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吧。
因着八皇子无法出行,景子玦便站定在了景子瑜的身旁,正好就在辰星的斜前侧。
辰星感知到了景子玦的身形站定在自己不远处,本来波澜不惊的情绪一瞬间有些起伏。
五皇子景子珺算是最后一个到场的皇子,神色有些匆忙,但是在看见辰星的那一刹那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惊讶。心道这不是那日自己在中岛阁所见到的那位谷莀的未婚妻子吗?怎么会在这里,成了秦王的侍女?同时转念一想,这几日不少秦王的风言风语说的都是一个叫辰星的舞姬,不会就是这个女子吧?
景子珺满腹疑问无从解答,只能怀着疑惑站定和众人一般等着帝王的出现。
众人在大殿前的汉白玉石主道旁站立了好一会,便有了领头的侍从排着队从阶梯上的高台上沿着阶梯一路向外分点站定,紧接着,仪仗出现,最后便是这帝王和皇后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全场鸦雀无声,辰星微微抬眼向上看去。一身宽袖黑金帝袍的帝王此时正站立在高台中央,冠冕的流珠有些挡住了帝王的脸庞,虽然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轮廓分明的脸庞和略为可见的眉宇间散发出的英气十足还是让人可以想见帝王年轻时飒爽的英姿。这不怒自威的气魄和浑身散发出的充满王者威慑的气势让人不由地想要臣服。
众人紧接着便随着侍从高声的行礼指示一一完成了复杂而又繁琐的礼节。
辰星行完礼站定后,不由觉得在自己见到的所有皇子中,给自己感觉最像这位这位帝王的是景子瑜。
世人可能没见过景子瑜真正认真时的样子,但是辰星知道,那种气势虽然不如这天地仅此一人的帝王,但是给自己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辰星看了一眼皇子所处的列队,二皇子祁王景子璃,五皇子景子珺,七皇子秦王景子瑜,还有九皇子景子玦。自己还未见过的皇子便只有还在禁足之中的太子景子珒和还未露面的三皇子梁王景子璎了。
正想着,梁王景子璎便从侧边走了出来,站定在了帝王高台阶梯的正前方,大礼之后,跪着候旨。
在侍从高声地宣布梁王在帝王出行期间代理监国的旨意之后,梁王便从侧道走上高台,领旨谢恩。
帝王右后方的皇后端庄稳重的站着几乎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沉重繁琐的头饰和服装压在她身上,却一直面不改色,保养的格外好的容貌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样子,这美丽的脸庞却如同一尊雕塑一样没有任何动作的站着,直到帝王伸手,才顺从地向前稳稳的迈了一步,站定在帝王身旁。
辰星看着皇后的面无表情的容颜,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却能肯定,这份沉稳端庄,绝对是一个女子能做到的极限,也是一位称职的皇后必须要做到的。
但是就在一瞬间,辰星猛地在帝王身后的不远处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这个人的出现不禁让辰星心里猛地吃了一惊,那个穿着长袍的清秀男子不就是当时在中岛阁见到的那位天启道长吗?为什么如今竟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刚好在这个时候,天启道长好像注意到了辰星的目光,同时也认出了辰星,而且不仅是这样,天启居然就这样站在高台之上对着辰星眨了眨眼睛。
辰星没办法再去感知其他人是否察觉到了这一动作,当时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逆流了,还好这时候侍从刚好出面对着所有人喊了声“跪”,所有人跪着迎候帝王和皇后走下高台,并在帝后的马车仪仗前行到准备好的出发位置之后才准起身。
众人在侍从有条不紊的指示下,在帝后的仪仗队之后按照等级排列,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上,行李也都由侍从们按照吩咐搬运到了现在乘坐的马车之内,帝后的马车在逐渐的前行,一切安排就绪之后,这皇城巍峨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十二个强健有力的男子正一人拽着一根绳子拼命地拖拽着。
按照仪制,辰星和非晚属于侍女,应该是在景子瑜马车外一同走路前行的,但是景子瑜将驾车的两个侍从更换成了辰星和非晚,若不是辰星阻止了一下,景子瑜甚至直接就想让自己就坐在马车里。
就这样,辰星和非晚坐在了马车外,不得不说,因着这仪仗,整个队伍行驶的速度很慢,非晚甚至于不用驾车,只要马儿跟着前面一辆马车走就好。
辰星坐在另一侧看着前面的马车队伍,看到方才高台上的天启道长正站在帝后马车的右方,一个小侍从跑来问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便跑了回去,不久之后便有侍从高声大喊“起”,表示队伍开始出发了。而天启道长则慢悠悠地往出发的反方向走着,想来他的马车应该安排在皇室马车之后。
辰星不由转头想具体看看天启道长的马车到底在什么地方,却只见他在身后这辆马车的后面一辆马车便上车了。辰星想着身后是景子玦的马车,这景子玦后面一辆马车按规矩也是皇室宗亲,怎么也轮不到天启呀。
辰星疑惑着这天启道长如今到底是什么地位,怎么会突然如此这般。
“你在看谁呀?”非晚见辰星往后看去,便悄悄在辰星耳边问道。
“一个才能之人。”辰星转过头似笑非笑着回答着。辰星早知道这天启道长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超出自己的预想。
非晚有些不明所以,便没有在说话,继续坐回去看着马儿慢慢地前行。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城正大门鱼贯而出,途径市区之时,百姓们都夹道臣服,下跪行礼。
辰星坐在马车前,没有在意两旁的其他事情,正深思着。这一趟出行怕是意外多多,不说九皇子景子玦,五皇子景子珺和祁王景子璃,就说这谢子逸和赵柯怕是也有些难应付,虽说他们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但是自己行事多少都会在他们的关注之下,这其中,辰星尤其担心谢子逸,总觉得他最难以捉摸。如今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天启道长,辰星瞬间觉得这次出行会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不轻松了。
仪仗队在行驶不久之后,便停了下来,到了午膳的时辰了。
祭天狩猎的地方虽然还在并州,但是却是在并州的最外围,几乎和林州交接,按照这个速度来说,要到达这行宫所在的地方,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景子瑜便以伺候午膳为由,让辰星到了马车内部,而非晚则坐在马车外守着。
“想必是很难忘的一个上午吧。”景子瑜面对着眼前精美的午膳,却只是在喝着茶,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
“不只是难忘这么简单。”辰星想着一早晨自己经历的事情,原本以为可以处事不惊的自己居然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看来是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景子瑜像是觉得那些食物有些碍眼,索性往前推了推。
“就算别人注意不到,殿下也能察觉的到天启道长的言行吧。”辰星知道景子瑜一定是见到了天启当时对着自己眨眼的动作了,景子瑜站在自己的正前方,别人可能不明所以,但是景子瑜是完全感知的了的。
“天启道长吗?这个忽然出现的道长现在是星象馆的总管事,是父皇亲自加封的天启国师,据说十分了得,能知前后五千年。”景子瑜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国师也进行过调查,但是只知道他是民间颇为推崇的大师,不少人都选择做他的信徒,再深入调查也并没有发现他的来源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国师......陛下倚重的国师大人,怪不得,早知他非池中物。”辰星不由有些懊悔,自己当时逗留林州,去往中岛阁便是为了这位天启道长,只是没想到出了意外,道长被五皇子叫走不说,自己还落水失联,几经周折才得以平安。
景子瑜喝了口茶,倚着身子,一副要听辰星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我在中岛阁失踪之前,遇到过这位天启道长,他便是最后卫国公府想要迫害我们一行人的原因。他像是和卫国公府有积怨,卫国公府的人找他找到了中岛阁要寻他麻烦,不得已,我便让七曜出手相助了。”辰星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明了一下。
“一面之缘吗?可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和你很熟的样子。”景子瑜一方面好奇这国师和辰星的关系,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送过我一句谶语,远天离地灾祸至,无门末路贵人来。后来看来倒是的确是有些厉害的本事。”辰星虽不相信什么鬼神学说,但是对这种贤能之士还是抱有敬意的。
“是吗?我原以为之士父皇岁数渐长的缘故相信了这些学说,照你这么说,这国师倒是个人才。”景子瑜听完辰星对天启的赞美,不由也沉思了起来,这国师现在是父皇倚重的人,连队伍出发的时间都要国师来定,想必是十分在意国师的话,这种人,得之最好,否则,必除之。
“我曾有意拉拢,但最后因为诸多事情耽误了,如今在这时见到他,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但也不得不说是在情理之中。”辰星不知道在这段不算长的时间内天启是如何做到一步登天的,但是辰星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能做成这样也可以想见。
“目前还了解不到这位国师到底偏向于谁......”景子瑜第一次知道这位国师便是在大殿之上,父皇宣进来一位年起轻轻但是却很有仙风道骨的一位男子。唯一知道的事情便是这位国师才华出众,颇得父皇器重,尤其是在风水星象等学术方面更是堪称绝无仅有的大家。在稍稍显山露水那么几次之后,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不仅做了这星象馆的总管事,还成了大国师。
“目前的不知道便是最好的知道了......不过......”辰星也有些担忧,这位国师若是偏向于任何一个皇子都会是一大助力,皇家历来相信天象之论,神鬼学说。这国师若是想扶持一位皇子,随便编些借口说哪个星对应哪个皇子的住所紫光闪烁之类的话,便能使之显得格外出众。所以现在还不知道这位国师的选择对辰星和景子瑜来说便是最好的事情了,这说明国师暂时还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不过什么?”景子瑜见辰星有些欲言又止,出声问道。
“当初中岛阁的时候,正是他在我之前请走了天启道长。”辰星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当时认识五皇子时的身份说出来,虽然无关紧要,但是却很容易惹人误会。
“我倒是不知道这景子珺有什么动向,他向来没什么动静,但是居然能在我未发觉的情况下离开并州去见天启,倒是让人觉得意外。”景子瑜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梁王和太子的身上,虽说也有盯着各皇子们的动向,但是却远不如太子和梁王那般。所以这景子珺忽然有些诡异的行为活动的确是让自己很吃惊。
“我不是很了解景子珺,但是我相信他在中岛阁找谷莀的目的绝不简单,虽然我不知道谷莀是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态会让我知道他和景子珺之间的关联,但是若说这五皇子没有什么野心是不会如此行事的。”辰星几乎可以肯定这五皇子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普通和老实。
“又是谷莀......若不是他已经死了,我倒是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景子瑜一瞬间既庆幸谷莀的死,又觉得惋惜。
“谷莀的死是这其中最令人意外的事情,谷莀经营中岛阁多年来知道了解的情报数不胜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他被人杀人灭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被他抓住把柄的人对这件事是十分喜闻乐见的。”辰星思前想后,若说有人能杀的了谷莀,便一定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能做得到的。谷莀的致命之物便是他那知晓秘密的记忆,装着太多不该装的东西。
“我倒是小看景子珺了......”景子瑜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猜不到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紧接着辰星便看着景子瑜将所有的午膳菜肴推到了一边,在马车内的一只大箱子里拿出了几盒糕点。
“永远不要吃这宫里的食物,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一口是致命的。”景子瑜望着辰星有些疑惑的神情解释着。
“生存之道......”辰星只是笑了笑,说完便说了声告退,便又回到马车外,坐在了非晚身旁。
非晚一路根本不用赶车,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周围的环境风景,看着马儿跟着队伍或者前面的马车直走,担心着辰星又在和景子瑜谈论什么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见辰星从车内出来,却一句话都不想问。
“对了,这是你的药。”非晚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什么药?”辰星说完心里就有隐约地不安感。
“你的药啊,我特意制成了药丸,这样你就可以在路上也能吃药了。”非晚说着倒了两颗黑色的不大不小的药丸出来,递给了辰星。
“可是......”辰星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自从非晚开始学医以来,技艺突飞猛进不假,更是开始了自己的独特治疗方式。
“我外面包了糖衣,你只要直接咽下去就好,不会苦的。”非晚看着辰星面对药物时紧锁的眉头,只好出声劝导。
辰星试着将药放进了口中,果真是有一丝微甜,辰星便顺口将它咽了下去。
“这样,以后吃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放心,以后那些苦苦的药我都帮你制成糖药丸。”非晚见自己的方法对辰星十分管用,不由心里乐开了花。
“好。”辰星笑着看非晚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想着若是以后一直能这样便好。
最近这阵子辰星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情,自己当初会选择走这条路是因为非晚和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为求自保,也算是为自己的一点不甘心,便开始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自己曾经有好几次想将自己和非晚的事情告诉景子瑜,想让他帮忙找出当年的幕后黑手,只是太多的顾虑和担心让自己一直没有办法开口,如今自己怕是在这条路上走不出去了。但是乘着非晚还没有卷进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解决当初的问题症结。
辰星暗自决心,要在这次狩猎祭天之后,就和景子瑜说自己和非晚的处境,景子瑜是现在自己唯一能信赖的人,与其说是能信赖,其实更应该说是不得不信赖,这是自己一切赌注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