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天的话不必再说下去,李鱼已是了然于心:“更何况,唐阁绝不会将镇阁之宝拱手相让。”
假若宋星天知道李鱼在万仙大会上击败唐菲儿,唐阁因李鱼而颜面扫地,多半连千年一滴露的信息都不会透露半个字。
李鱼正在思忖间,赵月儿接过话头,给李鱼再泼一桶凉水:“魔音宗并无固定驻地,门下散落仙林,无法在短时间内集结。
再者,魔音宗门规松散,众人野性难驯,让他们当牛做马可以,让他们以卵击石,白送性命,那是万万不能。
如今我已无能力驾驭众人,若是下令强攻唐阁,强夺千年一滴露,多半我还没被毒死,就先一步被叛徒杀死了,嘻嘻。”
这一笑,又牵动了赵月儿的伤口,她那只捂在胸口的手不由得青筋暴起,更加用力往肉里死死捂紧,似乎自己创造了新的痛楚,便可盖过体内钻心苦痛。
宋星天瞧在眼中,却是束手无策,脸上不免有些发热,暗里自嘲:“呸,老夫算什么天医绝手?治不了天,也医不了人,可笑,可笑。”
他的语声也带有羞惭之意:“宗主,你体内的狻猊鲸元奇毒,老夫前所未遇。为防奇毒再生变化,老夫不敢贸然处理,连止痛丹药也不敢给宗主服下,一切痛苦,只有请宗主忍耐。”
赵月儿反是安慰道:“宋爷爷,你无须难过。伤势如何,我自己最清楚不过。能够苏醒过来,多活这一时半刻,就已经是沾了你的光了。”
李鱼忽然道:“强夺千年一滴露,也并非全无可能。眼下唐菲儿人在万剑谷,一旦万仙大会结束,多半会即刻回返唐阁。若是我埋伏在唐菲儿必经之路,突然出手,或可将唐菲儿一举擒获,逼迫她交出千年一滴露。”
“好一个守株待兔。”赵月儿哂笑道:“鱼弟弟是正人君子,何苦为我违背心性?”
李鱼毫不犹豫道:“唐菲儿及唐阁与我结下死仇,暗中对付她,我还真没有负担。若换成他人,我反而定不下决心。”
“这……李公子请三思而行,不可随意送命。要知唐菲儿年纪虽轻……”宋星天老惯江湖,也预料不到李鱼竟会提出这样疯狂的计划,不免大吃一惊,故而出言阻拦。
赵月儿再次打断了宋星天的语声,不顾苦痛,强笑道:“我千辛万苦才救出鱼弟弟,你怎可如此奋不顾身?千年一滴露未必就有效果,你未必能够擒下唐菲儿,唐菲儿也未必甘心就范,何苦做这有害无益之举?”
李鱼微微一呆,不知该如何劝服赵月儿,一转念间,却得到了明悟,笑着道:“月儿姐,万仙大会上,我阻止不了你为我牺牲。如今,你也阻止不了我的守株待兔,这叫一报还一报。”
“好一个霸道的鱼弟弟!你是鱼,我是鱼肉,想说不行也是不行了。”
于是,李鱼抱着赵月儿,与宋星天往唐阁驻地“锦带城”疾驰而去。
刚刚脱离万剑谷的势力范围,赵月儿便吩咐宋星天联络附近的魔音宗门人,挑选干练之人密切监视万仙大会,一有唐阁的消息就火速飞传。
尚未天亮,李鱼等人便抵达了距离锦带城千里之遥的红花城,找了家偏僻的小客栈暂且住下,一边等待消息。
李鱼并没有刻意化妆,只是戴了个厚纱斗笠,扮成普通豪客模样。
许是万仙大会的消息并未传来,许是陆天离等追兵自行退却,小客栈中风平浪静,让赵月儿与李鱼得到了难得的修养机会。
只是这份宁静紧紧维持了三个时辰,便有探子来报,万仙大会在喧嚣中结束,飞羽楼出乎意料顶替了圣儒门原先的位置,居然成为了新的十大门派。
赵月儿听得消息,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鱼却不由得想起上官雁,万仙大会落下帷幕,不知上官雁有没有随杜清秋回返摘星楼。又或者,上官雁忧心忡忡,正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他的下落,只恨不能与上官雁亲自通个消息。
还有那唐柔雨与仙音宗,白白忙活一场,反而因为他李鱼而遭受十大门派的敌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谷/span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追乐使”丁婉君亲自来报:“十大门派掌门在万剑谷中举办了一次秘密会谈,内情不得而知。
约莫半个时辰后,唐阁阁主唐菲儿以及唐阁长老唐经天、惊雷堂主唐飞、霸王堂主唐劲松以及六名唐门弟子便从万剑谷离开,飞速往锦带城而来。”
赵月儿命丁婉君退下,然后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对李鱼道:“鱼弟弟所料不差,唐阁颜面大损,无心在万剑谷久待,故而对新十大门派的密谋也是极为敷衍。
追乐使以御气身法见长,中途并无休息,故而能够抢在唐菲儿众人之前。守株待兔,等来的是兔子还是毒蛇,不消多时便可揭晓了。”
赵月儿复又对宋星天道:“宋爷爷,你便在此客栈等候吧,免得你被白白拖累。我明白,你也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的。”
宋星天内心很不赞同李鱼的鲁莽计划,对赵月儿纵容李鱼胡闹的做法也颇有微词。
赵月儿被奇毒侵蚀,已无抗敌之力,以李鱼一人而对付如日中天的唐菲儿及唐门众高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宋星天之所以对李鱼提供千年一滴露的信息,用意在于让李鱼劝说赵月儿,诱使赵月儿下令,集结魔音宗一众高手,全力围攻唐阁。
哪怕此举有分裂魔音宗,导致魔音宗步入圣儒门后尘的风险,但对于宋星天而言,却是不得不行的一招险棋。
倘若赵月儿当真身死,无论哪一个人担任新宗主,宋星天绝无可能享受到现在的权力与地位,更无法像现在那样轻易获得稀缺的天材地宝。
至于宋星天自己,虽然医术通神,权谋与修为方面,却只是个门外汉,就算握有象征魔音宗大权的魔音铃,也是全无作用。
可惜,赵月儿似乎全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反而把魔音宗的“团结存续”看得重如泰山,首先便排除了倾尽魔音宗之力夺取千年一滴露的计划。
这样的赵月儿,与宋星天所认识的游戏人间的赵月儿相当不同。
不过,从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中,宋星天明白了赵月儿消沉心态的由来。
显然,赵月儿不知何时对李鱼动了真情,但是无法得到李鱼真情的回应。
动了真情的赵月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纵英才的赵月儿了。
所以,赵月儿像世上许许多多痴男怨女一样,对“活着”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并不积极为“活着”而付出心力。
甚至,当李鱼提出单枪匹马埋伏唐菲儿的荒唐计划,赵月儿竟是欣然接纳。
荒唐而死,却能够得到一块欺骗自己的蜜饯,借此安慰受伤的情肠。
甚至,与赵月儿同赴黄泉的李鱼,也可以让赵月儿自欺欺人,可以唱一段同命鸳鸯的欢乐曲谱。
这样的死法,对于赵月儿来说,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所以,宋星天无论有多少非议与不满,也无法改变赵月儿与李鱼的决定。
宋星天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望着李鱼抱着赵月儿的背影,掏出胡琴,幽幽唱一曲悲歌:“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