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猎猎,飞大夫从轿子里平平的飞出来,却依然保持了坐的姿势,落在风、常二人跟前,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来找老夫帮忙的吧?”飞大夫的话很生硬,他举起自己的两只手,赫然没了食指和中指——名满天下的飞大夫已经没有了食指和中指,三绝之一,那可以力挽奔马的手指没了;连诊脉、看病的家伙也没了。不止如此,飞大夫还掀开了自己的青衫下衣襟——一双腿只剩下了半截。飞大夫遗憾道:“可惜我帮不了你了,我的轻功、指法、医术,都已经废了……”
风四娘有些抓狂,眼也有些红,怒道:“是谁?”
飞大夫平静道:“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又是萧十一郎!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明知道我们是朋友,他怎么可以……”
“这很公平……”飞大夫打断风四娘的话,说:“我和他比试轻功,我输了。所以我自断双腿;然后我们又比手,我也输了,于是我截去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飞大夫的平静让风四娘大受刺激,恶狠狠的指着飞大夫的鼻子骂:“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那也是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们。”
飞大夫说:“你要知道,断手断脚总比送命要好。”
默了一下,飞大夫又说:“假如我有一个朋友要去送死,那我也一定会打断他的腿,哪怕把他囚禁在地窖里,也绝不让他去冒险。可是我舍不得打断你的腿,让你孤独的呆在地窖里,所以……”所以他只能断去自己的腿,让风四娘绝望、死心。这样的朋友,当得起义薄云天四个字,可这样的牺牲,却让常桓有些无法理解。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可以为了朋友做到这种程度——但现在,他看到了。
风四娘一软,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又恶狠狠的站起来,说:“你就死心吧。哪怕你自尽了,老娘也要拿到割鹿刀好好耍耍……”
常桓:……
飞大夫却只能一叹:“风四娘果然是那个风四娘,就知道这么做没用。”
常桓忍不住问:“可明知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去做?”
飞大夫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说:“这个世上的事,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又是没用的?你看山西的杨家,拼命的开钱庄、赚钱,金子银子都堆起来了,可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喝,要那么多有用么?没用。沈家为了保持家族的神针绝技和威名,到处联姻,连这一次割鹿刀都要参合一脚,求那么大的名声,又有什么用?所以啊……有用,没用,重要么?为什么明知道没用也去做?小伙子我问你,你说你都没做过,怎么就知道没用呢?”飞大夫突然说了很多的话,和常桓的一席话的字数比和风四娘说的加起来都要多。飞大夫继续说:“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有个人见我学习医术,老师不过是一个寻常郎中,医书也不过寻常医书,就说我学会了也是个普通郎中。可我学了、钻研了,现在却是名满天下的飞大夫……”
他的脸上,洋溢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嘎嘎的怪笑,有些癫狂,“我的轻功,是燕子三抄水,普天之下,哪怕一些不会武功的人也会燕子三抄水,可谁能将之练成一绝?我公孙铃的轻功天下无双,医术天下无双……”
公孙铃的脸上逐渐泛起青色,他分明是已经中毒,公孙铃的声音却依然亢奋:“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来自一个秘密。我把这个秘密写在我的棺材里,不让别人看见,我就是要看到他们费尽心机挖出我的棺材,然后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的样子……”
常桓心说:这不就是逗你玩儿么?
其行为简直不是一般的恶劣。
“这个秘密就是……”飞大夫突然放低了声音,却依然可以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的见。“当一个轮子快速旋转的时候,它总能够保持住自己的状态……”
这是秘密?这又算是什么秘密?
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人能够听懂这个秘密,但常桓貌似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样东西:陀螺仪。
飞大夫说的分明就是陀螺仪原理。
那么他的轻功、指法、医术又和这一个原理有什么联系?现实却不容他思考下去,四柄尖细的长剑突兀的穿刺,原本护送飞大夫的轿夫竟然成了杀手,而且还是武功不俗的杀手,那剑的轨迹简单、直接,四柄剑形成一个合击的阵势,笼罩了飞大夫的要害。飞大夫“哼”的一声,双手拍出,以掌击剑的脊,将剑荡开。一道烈风突然膨胀,是和掀开轿帘一样的风,风从飞大夫的身上来,他的身体竟然凭空拔高了三尺,就像是长出了双腿。与此同时,常桓也反应过来,从一个轿夫的身侧合身一撞。
毕集周身之力,合身一撞,就将人撞的飞。他张开手一抓,就扯住那人的一只脚,将人当成一根大**一样朝着另一个人砸过去。
合击的阵势一下破开。
“蠢材……”
飞大夫骂了一句蠢材,显然是骂常桓的。
常桓也是无语,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骂他蠢的。不过此时毕竟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动作不停,横冲直撞,一手更是随意的抄起一柄剑,朝着一人刺了一下。这一剑不算特别的快,却算的很精确,一下就点中了对方的咽喉。再是三剑,四个刺杀的轿夫已经死了一地,危险也算是解除了。
“这剑倒是有些看头……”
飞大夫落于地上,调息片刻,脸色也好了许多。才又对常桓说:“人家的脑袋一点就透,要是换了萧十一郎,我说上半句,他就懂了。你这个小子愚不可及,整个就是榆木疙瘩脑袋,我都说的如此明白,你竟然还不知用……你冲撞之时,且以内力在体内经络中,形成类似风车一般的涡流,快速旋转。你的冲撞之力岂非会变得更大、更强?你的身体也会更加稳固,受到的震荡之力也会减小……身在半空时,在丹田一方以涡流定向,在空中如在地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简直是……”
“好吧,我简直愣了一个逼!”常桓已经彻底无语了。心说您老这说的哪儿是什么悟性绝佳啊,简直是妖孽好不好?
风四娘问:“死不了吧?”
飞大夫道:“不知道,我们进去再说。”飞大夫以手为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掀起一阵子的大风,须臾就进了墓室中。墓室中的童子适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却已经死了,胸口被插了一剑。就连飞大夫的棺材也不翼而飞,飞大夫的脸愁苦的纠结成一团,说:“老夫的棺材啊……”
“那贼人一定没有走远,我们去追……”风四娘扯着常桓就要去追,常桓点点头。相比起这个陌生的飞大夫来,风四娘倒是更需要人跟着。二人沿着脚印,一路追击,就在一颗树下停住。树上倒吊着一个人,树上则放着一个棺材。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别提多有才了。原本风四娘还想要调戏那人一两句呢,只是想着飞大夫的情况不容乐观,也就放弃了。直接让常桓扛着大棺材,两人一起回去。至于飞大夫的墓穴后,那先前死掉的小童子竟然不翼而飞,飞大夫倒在了血泊里。风四娘很伤心,但却没有哭,江湖中生死是寻常事,她说道:“飞大夫还是死了,却没有死在自己的棺材里。”
常桓道:“咱们把人收敛了吧。”
二人将飞大夫装进棺材。
一直到天明的时候,才又见到了飞大夫的童子。那童子正带着一群人回来,那群人还扛着棺材,童子很是沉稳的感谢二人帮师父追回了棺材,又言自己昨夜幸运的没死,逃过一劫。只是一睁眼就看到师父死了,便跑下山去帮师父买棺材。却是好一个孝顺的弟子。
常桓、风四娘二人在这里待过了头七,就离开了。
风四娘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一家不大的县城中,二人要了一间上房。按照常桓的意思,本来应该是两间的,可风四娘说“你是我的压寨夫君,怎么能住两间?”就硬要了一间。但要一间,却也有一间的不好——比如风四娘洗澡的时候,他就要在门口站着。可风四娘就喜欢这样,他能咋地?他看着天空中皎皎明月,深思悠然。一道黑影从他的眼前掠过,同时有一团纸团飞来,他没有伸手,而是任由纸团落地。然后才随手取了一根筷子,将纸团打开。就见纸团上写着几个并不工整的字——
此东三百丈,恭候君临。
这是谁?
这一张纸条是什么意思?
常桓的心头泛起一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人。萧十一郎!
会是他么?
他犹豫了一下,便朝着纸上写的方向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盏孤零零的孤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还有三五张桌子,以及一个正在吃面的,有些邋遢的年轻人。如果说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的,那么就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特别的明亮、清澈,不沾染任何的杂质,灵动的如天空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