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生女鬼,才子佳人的各种故事被讲了一边又一遍,新意也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变成烂梗。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一个梗之所以会被用到烂,正是因为人人都爱看。
所以,这个故事,同样会用这样的梗,只是尽量讲的不要太烂。
这日小寒,顺德城里下了今年的初雪,薄雪覆下,草木凋零,生机似乎也被雪盖了下去。
一身薄衣的少年徐观抱着双臂在雪中走着,大街上早就没有了人,店铺也关了不少,毕竟这么冷的天气,极少有人逛街。所以店铺老板们与其开着大门挨风吹,还不如关业一天,或跟家眷,或约友人,烧几个菜,温一壶酒,小酌几杯,呼呼睡去。
这城变成了灰与白的世界,灰色的墙,白色的雪,徐观孤身在这个世界里跋涉着。直到他望见了街口上一家脂粉铺,灰白的世界中忽然有了彩色。
脂粉铺的老板是个双十年纪的女子,她原本也正准备关门了,不经意地一瞥,看见沐雪而行的徐观。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少年,在风雪中冻得牙关打颤,双手互抱,不停地摩挲两臂取暖。
徐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位身着鲜衣的姐姐站在脂粉铺的门内,朝自己招手,风铃般的声音在呼唤着他。
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天命注定,总之,只这一眼,徐观就陷了进去。
这一眼香琳给徐观的感觉是冬日里的和煦阳光,是黑夜里的一盏烛火。一眼万年,刹那芳华。徐观没理由抗拒,他欣然接受了她的召唤,忘记了风雪,忘记了严寒。
“小弟弟,冷不冷呀?”香琳拿着手绢,轻笑着帮徐观擦去头发和脸上的雪水。
“不冷。”徐观呆呆地看着她。
香琳见徐观这幅痴样,有些嗔怒地伸出如葱玉指,在徐观额头上轻敲两下。
“啊呀。”徐观一下回过神来,大为尴尬,连连拱手,歉然道:“小可一时恍惚,唐突了姑娘,还望勿怪。”
“哟,听你说话文邹邹的,还是个小书生?”香琳拧掉手绢里的雪水,转身给徐观找出一件自己的广袖长裙。
“堂堂男儿,怎可穿女子衣服?”徐观连连摇头。
“女子怎么了?”香琳气鼓鼓地,不由分说就给徐观套上。徐观脸上窘迫,却碍于男女有别,不好太过反抗,便被她套上了这件梨花白色的女衣。
“这,这……”徐观像唱戏似的挥舞宽长的袖子,掩面自羞。
“哈哈哈。”香琳笑的前仰后合。她又在内屋小火炉上烧了一壶水,给徐观喝下暖暖身子。
冬天日短,加上近日又有风雪,未到傍晚天就暗了。
“现在暖和了吧。”香琳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窗外,又回头笑吟吟的看徐观。“姐姐要关门睡觉了,若你是个女娃娃我倒还可以收留你在这里等过雪停,可惜你是个男孩子,快回家吧。改天记得把衣服送回来就行。”
徐观手里正捧着瓷杯,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小可虽然年未及冠,但好歹是男儿之身,怎好穿这长裙过街招摇?”
“大雪天的,外面又没有人怕什么嘛。”香琳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门外,指着空旷地只剩风雪的大街:“你看,哪里有人嘛。”
徐观见街上确实没人,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用衣袖挡着脸,冲进风雪中,一路狂奔出去。
“哎!你别挡住眼睛呀,看着点路。”香琳在后面高声提醒他。
徐观跑的远了,香琳朝屋里一个阴暗角落里低声说话:“你跟上去护着点。”
角落里似乎有人闷闷应了一声。
初次见面的这年雪天,徐观十九岁,关于这两个人小故事,就此开了章。
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徐观努力地借书耕读日夜不辍,生活上便靠着伐木卖柴,打些零工过日子,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卖字赚几个薄钱。
十九岁这年通过了院试,成为一名生员,也就是秀才。
“原来你还是个秀才郎呢!你懂得一定很多,很厉害嘛。”香琳收起徐观还回来的梨白色长裙,拿出一盒点心给招待他。
“哪里。小可感觉读的书越多越深,便越明白自己的浅薄。还差得远呢。”徐观拿起一小块杏仁酥,咬了一口感觉很好吃,自己还从未尝过这样的美味。
说起来,徐观应该感谢一下朱元璋,这位开国太祖定下的规矩,为了鼓励天下人读书识字,便颁布法令:考取秀才及秀才品阶以上的读书人可免去一定徭役。现在徐观没有了徭役的压力,生存压力也小了不少。
香琳俏脸含笑看徐观大口吃着点心:“那你还要继续努力咯,以后考个大状元,当大官。”
“当然。”徐观满是自信,嘴里塞满了点心。
“当大官之后就不用再吃苦了,吃好吃的,穿好看的。”香琳笑着拿开点心盒子的隔层,露出下一层的点心。
“妇人之见!”徐观忽然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费劲地往下咽点心,咽了半天也没咽下去,反倒噎得自己满脸涨红,口吃不清的说道:“我等读书人生平只为四件事: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怎可为一己享受而读书?”
“急什么嘛。”香琳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他:“你先咽下去再慢慢说。”
“若读书人的一生不为这四件事努力,那他便不配当一个读书人!”徐观就着热水终于是把点心咽进肚子。
“嗯嗯,我明白啦。”香琳感觉徐观认真的样子很好玩。
徐观与她对视,看见她那一双清澈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才察觉到自己的一身寒衣,与这个装修精致的脂粉铺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多谢姑娘的衣服和点心。小可告辞。”徐观又见香琳身着鲜衣愈加自卑,转身便走。
“哎!不急。点心还没吃完呢。”无论香琳如何呼喊,徐观就是不回头,反倒是越走越快。
香琳满心疑惑地回到柜台,不知道徐观怎么说走就走。正思虑间,两三名妙龄女子来到店里,试选胭脂,香琳便不再去想徐观,专心为这几名女子讲解各个品类的胭脂了。
一连几个月,香琳都不曾再见徐观,年后寒春时,城里兴起了香囊题字的风气,来脂粉铺的女子们的香囊上带着字,‘窈窕’‘洛人’‘惊鸿’等温婉字词,甚是漂亮。
香琳极少出门,羡慕那些女子的带字香囊,便跟一位熟客讨了一个,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她打量这香囊上的字,没来由地想起了徐观:那小秀才的字肯定比这个写的漂亮。
正这么想着,门口进来一个男子,香琳抬头,竟然是徐观。
与年前冬日时不一样了,徐观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看得出来头发也是精心打理的,小脸也洗的干净,星眉舒展,剑目含笑,竟也俊秀,看起来颇有点翩翩少年的意思。
原来当时他气愤离开脂粉铺,只道是香琳恐会瞧他不起,等过了那股气愤劲儿,他再回想一下,人家香琳没有半点轻看他,这样想来,他又开始生自己的气,一连几日吃不好睡不着。常常忍不住想起香琳,可又实在觉着自己寒酸,便想着挣点钱,给自己收拾的体面些再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浮浪少年。”香琳小嘴轻撇。
“怎会是浮浪少年?”徐观没想到香琳会这样说自己,他低头摆弄自己的长袍,心道这样穿着真的像浮浪少年?他辛辛苦苦做了好几个月的零活才攒够买衣服的钱,进了衣铺左挑右挑地选了半天,选到店家都不耐烦了才选上这件灰色长袍。
“把自己打扮的这么俊俏,肯定是要去勾引哪家的小姑娘,不是浮浪少年是什么?”香琳白了他一眼。
徐观知道这是在夸他好看,不禁嘿嘿傻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香囊,递给香琳:“送给你。”
香琳接过香囊,看见香囊上两行用小楷写的小字: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我愿和你一同化作深山中的乔木,依偎生长,枝枝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