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弋坐在院中等了庄寒很久,庄寒都没有出现。暖色暖色羽弋便打算提了琴便离开那个院子了,她想回去,想看看琴阁现在的情况。她很担心兮行的伤,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
羽弋在这热闹繁华的长安城中已经算是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去依靠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救兮行的办法,可如今别说救兮行,连知道他在哪里,见她一面都是难事,都毫无头绪。
难不成真的要像庄寒说的让他去劫狱吗?那可是逆天大罪。是要满门操斩,诛灭九族的。连庄寒那样武功盖世身怀绝技的人都没有办法,她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柔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羽弋迷乱着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琴阁,果然,琴阁已经如自己想象般的那样一片荒乱,满目疮痍的景象了。
羽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残留的断木兵刃一片,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琴阁的地面,羽弋分不清哪处是兮行流的的,哪处是官兵流的。可是羽弋能想的到他们两个走后,这里经历着怎样的一场恶战。
羽弋的眼中满是兮行满身鲜血站在羽弋面前的样子,羽弋忍不住再看下去,眼中的泪不知何时已经挂到了下巴,蠢蠢欲滴,想到兮行满身鲜红躺在阴暗潮湿,不通风水,不见天日的大牢里,羽弋只觉呼吸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终是一手紧紧的捂着嘴,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琴阁。
长安城的街道上酒肆林立,高楼两旁便是密密麻麻的小摊子,有卖糖纸的,卖布匹的,卖斗笠的,卖茶的,卖桃花糕的,也有卖玉簪头饰的……叫卖声不断,街上的人你来我往,你东我西,人潮拥挤,喧喧闹闹,熙熙攘攘,时不时便有各种马车穿街而过,也会有各种衣着奇怪的商人打扮的人来往于各种酒肆街巷,想必是远道而来在长安做生意的人,一片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景象。
羽弋背着琴,微低着头,满腹的心事,满目的烦扰。
热闹的路,越走越荒凉。
走在街上,偶尔碰到了人也不自知,像是一个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一般,神情恍惚,无精打采,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着走着。与这满街的热闹景象丝毫不相容。
从远处的叫卖声中飘来的一丝一缕淡淡的玉兰香,不浓不郁,迎面而来,让羽弋觉神清气爽了不少,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很普通的旧布衣衫站在那里喊,“卖玉兰花糕咧,又香又纯的玉兰花糕,丝滑清润,入口即融的玉兰花糕咧,卖玉兰花糕咧”。
羽弋听清那人喊的是玉兰花糕,这才想起自己前日曾在街上买过的玉兰丝绢,可已经不知掉到何处去了,而自己也已经几日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了,羽弋只感觉双脚柔软无力,浑身疲倦,话语间,羽弋已经站在了玉兰花糕的摊点前。
“姑娘,来点儿花糕吧,我们家的花糕都是上等的玉兰花糕,香纯丝滑,清润爽口,在这长安城中也数我们家的玉兰花糕最清香美味了”,那人一看到羽弋来,便立刻笑着迎上来。
“给我来两块吧”,羽弋浅笑着看他。
“好咧,姑娘爱吃,下次再来”,羽弋接过花糕,轻轻的放在俏鼻前,清淡却又浓郁的花香去扑面而来。因为脚伤的原因,羽弋缓缓的向前走着。
触不及防,羽弋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羽弋被他一拉,微微侧了一下身,只好便立刻站稳了脚,羽弋眉头紧锁,捧着花糕轻声道,“忘了…什么?”
“你还没给我买花糕的钱呢”,那人一手抓着羽弋的胳膊,一手伸在了羽弋的面前做出让羽弋给钱的样子。
“我没有钱”,羽弋的声音很小很小,是的,她已经没有钱了,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
“没有钱?没有钱你还买什么花糕啊,我们平民小老百姓也就靠卖那几个小东小西的钱来养活家里好几口人了,不给钱拿了花糕就想走,你让我们怎么过日子”,“哎,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只片刻的时间,羽弋的身边便已经聚集了很多在街上行走的人,有卖其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不少有人对着羽弋指指点点。
“就是,买花糕不给钱还是第一次见”,“买东西不给钱我们怎么过活”,“真是不知老百姓生活艰难啊”,“不给钱就是她不对”
“给钱”,那花糕老板的手在羽弋面前一抖,大声的便朝羽弋索要。
“我将花糕还给你就是了”,羽弋说着便把花糕送到了那人面前。
“你都拿过了,再还回来,还要我怎么卖出去,给钱吧”,那人一副不给钱不放羽弋走的样子。
巷子里抬首观看的二人,淡然的站在巷口看着街上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刚想走上去,却被另一个人拦住。“再等等”,听他说话,那人才又立刻退了回来。
“你若是没有钱,便把你身上的琴留下,也当是你买了我这花糕钱了”,说着那人便要去解羽弋的琴,羽弋立刻踉跄着向后退去。
“不行,琴不能给你,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羽弋一边往后退,一边委屈着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羽弋忍不住心里发慌,上次在这里,有兮行在,可这次,兮行在哪里呢,兮行真的不会再来了……
羽弋被那人逼得跌坐在地上,脚上的扭伤没有好,立刻又发起痛来。羽弋见那人紧紧的朝自己逼过来一直退到了墙根。
那人正准备抬手去拿羽弋的琴却被一个人猛然抓住了手腕,“住手”
一个稚嫩的男子声音在羽弋的耳边响起,清亮干脆,羽弋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补丁一层又一层,头发也乱了,脸上半张脸都是灰色的,脚上的鞋子也破了好几处,双臂坦露在外面,显得黝黑发亮,看上去也就十三四的年纪,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却是那样明亮澄澈,看那花糕老板的眼神却如雪水一般冰凉。
“不就是两块花糕”,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来,冷着脸递给他。
“这根玉簪可以将你整个糕点摊买下来了”,那人接过玉簪,放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才站直了身子。
他笑了几声,“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就先放过你们,下次再这样,我便将你们全都抓去见官”
那人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什么人,居然让一个乞丐给她付钱”,“屁事不懂的小毛孩子一个”
乞丐见那些人都走了,这才转身看羽弋,他将羽弋扶到巷子边上的角落处,原本在巷子口的两个人见两人要过来,便立刻朝反方向立刻退去。
羽弋在巷子口坐了下来,正准备伸手去看自己脚上的伤,却见那乞丐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来,递到了羽弋的面前。
羽弋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正对她笑,羽弋看到他在笑,也尴尬的浅笑了一下。
“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那乞丐又将手中的馒头向前递了递,羽弋颤抖着手接过他手中的馒头,他的眼神里晃过一丝淡淡的却又说不清的东西,但脸上仍是露着笑。
羽弋停了片刻,将手中的馒头分成两块,将花糕也拿了出来。
“我们一人一半”,说完,羽弋将半块馒头和一块花糕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迷茫的眼神扫过羽弋手上的花糕,之后欢喜地接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来救我?你看你自己都没有吃的了,还要分给我?”
羽弋看他一口一口的吃,忍不住问他,但羽弋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好人,像兮行和九儿那样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的好人。
“我没有名字,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人了”
那乞丐把手中的花糕放下,端起身边的水碗喝了一口水。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你一身白衣打扮,又背着琴,这白里丝绸并不是普通人家所穿之物,你家是不是出了事你出来逃难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倒不像是一个十三四的男孩子所应该有的清冷。
“我…”羽弋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自己的事情。
“难开口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是的,这件衣服是九哥哥给我买的,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可是他不久前走了,他说会来接我的,可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还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他说他要替九哥哥照顾我的,可是却因为我受了伤,被人抓走了”
羽弋眼睛一红,便忍不住了眼眶中汩汩打转的泪水。“我现在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已经走投无路了”,羽弋想去翻找丝绢抹一下眼泪的,却又停住了手。
乞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长安城乞讨了五年,早已经将过去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人爱,也没有爱人。
“我以前有两个姐姐,大姐患了重病,无钱医治,二姐便去四处筹钱给她买药,后来遇上了一个家中还算有些势力的男人,男人贪图我二姐美貌,便将二姐在街上强行带回了府中,有一次二姐偷偷的跑了回来,拿回来了一些钱,她满身是伤,脸都肿的不像样了,身上到处都是瘀青。她回来没多久便死了,我大姐悲痛欲绝,也不肯再吃药,不久也丧了命”
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眼中也是一样的平静,这些过往一定在他的心中折磨了好久,他才会变得如此的漠然。
“前段时间听长安城里的人说那家里的人因为犯了死罪全都坐了牢,我二姐也总算没有枉死,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羽弋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很难想象一个倔强的少年强忍着眉眼中闪烁欲滴的泪水,表情一如方才在街上时的淡漠与冷静,僵硬在花糕上手应是没有一丝的温度。
每个人应该都有着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有的人选择把它公之于世,因为他相信有人与自己一起承受或悲伤或喜悦的回忆,而有的人却选择将它永远的锁在心里,因为那是自己最软弱的地方。
而羽弋相信兮行那孤冷的背影前面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直觉中兮行应该是后者,他选择的是自己的疼痛深藏,不被任何人洞悉。
痛苦只要自己来承担着就好,别的人负责一路温柔便好。
“你的背影很单薄,看到你,仿佛看到了我二姐,她对我很好,总是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会给我做衣服,会给我炒青豆,自己却那样悲惨的死去,那时我说以后长大了一定让二姐吃的上青豆炒肉,她却早已等不到了”,
乞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那时他们姐弟一定是欢喜的在一起说着这样暖心的话,可如今烟火易灭,人已冷,心亦凉。
“没人爱有没人爱的好处,没爱人有没爱人的好处,如我这般一点心事也无,孑然一身,自生自灭,我现在这样活一天是一天,就算有一天死了,也了无牵挂”
那乞丐双手放在脑后,翘着腿便躺倒了下来,晃着他那细小的腿肚,又恢复了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羽弋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已将生死也看得如此之淡。
“那个青玉簪是你二姐留给你的吗?”羽弋不知道再说什么话好,便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玉簪的事情。
“没错”,羽弋一听是他二姐留给他的东西,立刻便急了起来。
“可你却为了替我解围把它当了出去”
“那玉簪原本就不是我二姐的,定是那男人家的东西,留着它也是为了让我记得二姐是怎么死的罢了,如今他们家既已自食恶果,不如丢了去”乞丐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说着。
羽弋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思忱了一会儿,羽弋说,“我姓楚,名叫羽弋,你既然没有名字,又在这长安城中四处游走,又说我像你二姐,你今日在街上替我解了围,你若不嫌弃我,从今以后你我便以姐弟相称好了,你今后便跟了我姓,叫楚游可好?只是我还有一个姐姐叫王羽莺”
乞丐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惊讶,又仿佛露着欣喜,他突然笑了,笑得很纯真很纯真的。
所以,从此他便是有了名字也有了新的家人吗?羽弋叫他,“楚游”,他没有应,再叫他,他仍是转头。
第四次叫他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姐,你跟我来”,姐?他这是认了吗?羽弋心中也是一片欢心。就这样他们相识然后成了陌生的家人?
楚游拉着羽弋的胳膊一直向前走……羽弋由他拉着……羽弋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