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从马车缝隙中钻入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寒气,铭恩两手将暖袖裹得更紧些,脚踏上坐着的小黄门已忙忙起身,将他的青裘鹤氅拢了拢,铭恩疲惫靠坐着摇摇头:“坐着吧,小心马车摇晃摔着。”
小黄门笑道:“小磨师傅嘱咐过了,铭都知不怕苦不怕累,就是怕冷,让我们小心伺候。”
铭恩扯唇笑了笑,是啊,也不知为何,这几年越来越怕冷,一到深秋就觉寒意彻骨,直钻到心里,夜里熏了暖炕,后背被烤在火上一般,心里依然是冷的。年轻的时候陪着皇上在皇陵,冬夜滴水成冰,屋中也没有火炉,却从不觉得冷,何时开始怕冷的?
似乎从锦绣离开之后,就这样了,心中猛一阵抽痛,身子跟着打个寒颤,靠着车壁咬了牙,她刚离去时,尚能鼓起勇气坦然想起她,后来这几年,每想起就痛彻心扉,逼着自己不去想她,更不能想与她在一起的往事。
小黄门瞧见铭都知打寒颤,慌忙放下车壁小帘陪笑道,“铭都知,下雪了,薄薄的一层。”铭恩点点头,“是今冬的初雪,瑞雪兆丰年,是二公主带来的祥瑞。”小黄门笑问道,“二公主也若大公主一般好看吗?”铭恩唇角挂了温暖的笑意,“二公主眉眼象皇上,皇上十分高兴,难得笑出了声。”
今日皇后诞下了二公主,双双公主瞧见皇上抱着妹妹,扒着皇上手说我瞧瞧,皇上弯下腰,双双突然伸手朝二公主脸上抓去,康乐长公主在旁一声低喝,“千字文回去抄写百遍。”双双悻悻缩回了手,瞧着皇上两眼泪花冒了出来,皇上忙将二公主递给乳娘,将双双抱起喊着皇后,“君婼,如何是好?”皇后靠坐在床虚弱得笑,刮着脸羞双双,“嫉妒妹妹,岂是长姊做派?”双双垂着头,揪着皇上衣襟,“父皇不许偏心。”皇上笑道,“不会,要偏也是偏着双双。”
大公主破涕为笑,皇后瞪皇上一眼,皇上忙道,“你母后会偏着妹妹。”君婼嗔看着皇上,皇上笑着走过去,将所有人轰了出来,俯下身吻在皇后额头,柔声道,“歇着吧,朕在床边陪着你。”
铭恩唇角翘得更高,当年那个孤僻乖戾的孩子,如今贵为帝王,与皇后鹣鲽情深,育三子二女,每一桩都是他不曾想到的,当年只希望他能若普通人一般衣食无忧,仅此而已。这些,大概皇上自己也没料到吧?
朝堂上杀伐决断雄才大略,后宫夫妻恩爱手足情深儿女绕膝,花团锦簇繁盛无比,若皇上治下的殷朝,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自己是满足的,铭恩想着,却禁不住又打个寒颤。难不成是老不中用了吗?
马车缓缓停下了,铭恩踩矮凳下了马车,往府门里走,这宅子是皇后赐给他的,让他有个自己的家,每日晨起进宫黄昏就回来,初始也激动兴奋,家中布置得温馨雅致,前院后院种了花,眼里瞧着热闹,心里却冷清,总觉得缺些什么,可再冷清,也是自己的家,宫里下了值,还是愿意回来的,每逢朝臣休沐,皇上便许他也歇着,他便在家中侍弄花草品茗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手下小黄门体贴铭都知孤寂,有一日铭恩回来进了屋中,床边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好脾气的铭都知罕见的大发雷霆,命令将人连夜送走,那姑娘抱着他腿跪下哀求,说是愿意伺候他,怎么样都行,铭恩一脚踹开了,怒斥道:“好好的姑娘家,愿意伺候一个阉人?不就是我有些银子吗?快走快走,再纠缠,爷要了你的命。”
话说得狠,气过之后还是让人送银子到那姑娘家,嘱咐姑娘的爹娘做个小买卖,安生过日子,别再卖儿卖女。
底下人又揣度心思,买来一个俊俏的半大小子,说是书房中伺候笔墨,铭恩这次没有容情,将张罗的人一起赶出府中,其后再无人敢自作主张,看着铭都知形单影只,也只是心里悄悄叹息。
脚踏上石阶,门房管事哈腰跟了进来,搓着手含笑禀报:“大人,有一位女子早间就来了,说是大人的故人,小人不敢做主,就让她在门房等候。”
这些年家乡总有穷亲戚上门来打秋风,他嘱咐一概殷勤招待并给足银子,只是自己从不出面,免得有好事之人,打听宫里的事。铭恩嗯了一声吩咐道:“照老规矩办就是。”
管事迟疑了一下,“这女子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说是夫君亡故了无路可走,特来投奔大人,说是盼着大人收留。”铭恩轻笑一下摆摆手道,“照老规矩办,勿要再来扰我。”
夜里躺在暖炕上,听窗外西北风呼啸而过,多少人挨饿受冻,自己在大雪天,睡在温暖的屋中,心中一时觉得满足,满足笑着又想起锦绣,这样的大冷天,她可还好吗?可也是在温暖的屋中,有夫君相伴儿女绕膝?
突然就想起什么,起身坐起大声唤着来人,过一会儿门房管事睡眼惺忪跑了来,铭恩站在门外等候,瞧见他劈头问道,嗓音有些发紧,含着焦灼:“白日里哪位女子呢?送走了吗?”
管事摇头,“本是要送走的,雪越来越大,让她住了客房……”铭恩松一口气吩咐道,“哪一间,前面带路。”
小跑步一般来到门口,手搭上门环却又放下了,手指抚上门框,回身怔怔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若是锦绣,瞧见自己的时候,定会从门房冲出来,直言相告,不会这样乖乖宿在客房,等着明日被送走。
铭恩抽身就走,庭院中已积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管事愣愣瞧着两行深深的脚印,挠挠头追了上去。
铭恩回了屋中摘下暖帽默然上炕,盘膝坐着瞧着窗外,自己是疯魔了吗?竟然会盼着这位女子是锦绣,若果真是她,岂不意味着她的夫君亡故,她独自一人携儿带女千里赴东都?自己如何这般心狠,不盼着她好?左右开弓,狠狠搧自己两记耳光,看着手指尖的水滴发愣,愣了半晌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一脸的泪水,泪水糊着雪花,冰冷刺骨。
铭恩对自己一声冷笑,自嘲道,张二蛋啊张二蛋,你可太自私了,我瞧不起你。又坐一会儿睡了下去,睡前又自嘲道,皇后给了锦绣怎样的排场,就算前来东都,也是前呼后拥,怎么孤单携子带女前来?张二蛋啊张二蛋,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风雪之夜暖炕之上,铭恩睡得并不安稳,鸡叫头遍就起,仔细洗漱了开门到院中打拳,大雪已停,屋檐上树梢间一片银装素裹,廊下气死风灯高悬,烛火映着雪光,十分明亮,海棠树下一个高挑的人影背对着他娉婷站着,铭恩揉了揉眼睛,挥手朝脸上搧了过来,咬牙道:“没出息的东西,白日里竟也做上梦了。”
那人听到门响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来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手:“怎么还自己打骂自己?”
铭恩瞧着她,又揉一下眼睛,狠狠朝大腿上掐了下去,自言自语道,“竟是梦中之梦。”那人摘下暖帽沿笑看着他,“不是做梦,是我。”
铭恩两眼一眨不眨瞧着她,是锦绣,站在眼前的,果真是锦绣,又抬手要朝脸上掴去,锦绣忙将另一只手也攥住了,笑看着他,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下来,颗颗晶莹滚落在腮边,哽咽说道:“我的夫君亡故了,我如今是个寡妇,拖着一双女儿,我无路可走,你可肯收留我吗?还是依然要狠下心赶我走?”
铭恩颤着手,身子靠着门柱,愣愣看着她,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我不信,分明是在做梦。我思念锦绣走火入魔,竟醒不过来了。锦绣锦绣,果真是你吗?”
说着话眼泪淌了下来,泪眼对着泪眼,锦绣咬一下唇,猛然欺身过去,唇压在他的唇上,铭恩慌乱挣扎抵挡,怎奈神智已失魂魄已散,软着腿紧靠着门柱,任由锦绣笨拙厮磨吸吮,清新的气息如兰,在唇齿间流窜,醉醺醺乐陶陶得,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身子滑落下去,锦绣忙俯身去看,就见铭恩面色苍白紧闭了两眼,竟晕厥了过去。
锦绣忙回身瞧瞧四周,寂静无人,拖了铭恩进里屋,铭恩身形高瘦,因常年打拳十分结实,锦绣艰难将他挪至榻上,额头汗珠涔涔而下,手伸到铭恩衣带上又缩了回来,还是不要心急,万一他醒来又若上次楼船上一般哭闹,不好收拾。
锦绣一笑,反正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你赶我我也不走,慢慢磨吧,又看一眼他紧闭的眼,手指尖刮过他的脸,瞧你这点出息,竟能晕厥过去,锦绣咬了唇笑,俯身亲在他眼上,铭恩睫毛一颤醒了过来,瞧见锦绣瞬间涨红了脸,锦绣身子趴下去枕在他胸前:“晕厥过去之前,你可是答应了我,收留我和两个孩子,视我为你的妻,孩子们是你的儿女。”
铭恩不说话,心中有些惶然,刚刚确实做一回神仙,脑子不太清醒,难道果真答应了吗?锦绣抱住他腰哭道:“你反悔了?你嫌弃我?嫌弃孩子们?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这就走,带着孩子们,孤儿寡母四处流浪沿街乞讨,铭都知放心,我们要饭的时候,绕过你的府门。”
锦绣说着话抽身欲起,铭恩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无奈叹一口气:“说的什么话,只要锦绣不嫌弃我,想怎样便怎样。”
锦绣笑弯了眉眼,在他怀中抬起头,“果真吗?”铭恩扭着脸不看她,闭了眼说道,“果真。”半晌又叹口气,“只是,委屈了锦绣。”
锦绣枕着他肩手抚在他胸前趁热打铁,“做真夫妻吗?”铭恩不说话,锦绣手环住他腰,“既是夫妻,就要同床共枕。”铭恩摇头,“锦绣竟一点也不想念亡夫?”锦绣愣了愣忙道,“想啊,可是人都去了,想有何用?”
暗自埋怨自己心急,坐起身两手捂了脸,从手指缝里偷看铭恩,铭恩以为她在哭,忙起身抽出帕子温和说道:“别哭了,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锦绣呜咽了一阵,接过帕子拭着眼泪,看一眼铭恩道,“可要见见孩子们?”铭恩摆摆手,“不急,我今日休沐不用进宫,孩子都贪睡,让他们睡饱了再见不迟。”
锦绣嗯一声,看一眼铭恩又抹开了眼泪,抽抽搭搭好不伤心,铭恩忍了又忍,终忍不住圈她在怀中,轻抚着她后背:“怪我,没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锦绣靠在他怀中,贪恋着越靠越紧,终忍不住嚎啕大哭,捶打着他:“就是怪你,你想不开,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外漂泊五年,我找啊找,险些以为找不到了,我对你日思夜想,可我不敢回来,怕你冷着脸赶我走,你以为推开我便是对我好,你可知道相思煎熬苦不堪言,这些年,你可看开了吧?”
她嚎啕着一行哭一行说,铭恩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只听出她这些年似乎并不好过,抱她紧了些柔声安慰:“怪我,都怪我,怪我不是男人,只是一个该死的太监。”
锦绣哭得更伤心:“你竟然还没看开,只要相爱,太监不太监有什么要紧,是我愿意的,你又没有逼我。”
将铭恩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由落下泪来,身子紧贴着身子,脸贴着脸眼泪和在一起,落进嘴里又苦又涩又咸,锦绣直哭得疲惫了,抽抽噎噎停了下来,看着铭恩仰着脸闭了眼,铭恩愣愣瞧着他,锦绣的唇送了上来,看铭恩半晌不动,恼恨推开他愤愤道:“我这个不要脸的寡妇,终究是遭人厌弃。”
铭恩忙将她抱回来,唇颤颤得贴上她唇,只轻轻挨一下便滑落在她腮边,一点点吸吮她的眼泪,许久又落在唇上,低低说道:“我这个死太监才是臭不要脸,做不了男人,却整日痴心妄想。”
锦绣小声道,“还有痴心妄想,就还是个男人。”说着话伸出舌尖轻触铭恩的唇,铭恩哑声道,“我不懂,锦绣教教我。”锦绣横下心又吸又咬,铭恩颤颤得承受,不知何时仰倒在榻,两手胡乱扑腾着,连声说不可。
二人纠缠了许久,直到天光亮起,有小黄门在外叩着门环说,铭都知该用早膳了。铭恩沉声说等等,坐起身擦一下红肿的唇,瞧着手背上的血迹,狐疑看着锦绣,我是不懂,她也不象个懂的,都生儿育女了,这是为何?锦绣扭过脸去:“我喜欢,不行吗?”
铭恩忙说行,锦绣扭过脸为他系了衣带,埋头在胸前深吸一口气,说真香啊,铭恩涨红了脸,许久回转了颜色,看着锦绣问道,“锦绣可想好了?这辈子就跟着我这个阉宦。”锦绣郑重点头,“这次若再赶我走,我死给你看。”
铭恩起身下榻,“我瞧瞧孩子们,然后一起用早膳,早膳后进宫请命,择日子成亲吧。”锦绣一愣忸怩道,“无需大张旗鼓。”铭恩断然摇头,“三媒六聘拜堂成亲,该有的礼仪一样都不会少,让世人都知道,锦绣是我铭恩的妻,以后走到那儿,都名正言顺。”
锦绣轻轻点了点头,说声等等,转身出屋而去。铭恩僵坐着等候,心中忐忑着惶惶然,似乎过了很久,锦绣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铭恩一眼看过去站了起来,男童瞧着亲切,女童看着眼熟,铭恩激动看向锦绣:“这两个孩子,似乎在那儿见过。”
锦绣笑道,“这大概就是缘分。”笑对两个孩子道,“这就是娘常常提到过的,你们的爹,还不快磕头行礼?”
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磕下头去,齐齐喊一声爹爹,女童尚有些口齿不清,嘴里含着什么似的,听起来更像是大大,铭恩答应着双泪长流,朝女童伸出手去,女童毫不躲避跳到他怀里,搂了脖子又喊一声大大,男童也过来抱住他腿,仰脸看着他喊着爹爹。
早膳铭恩一口未吃,只顾搓着手看一双儿女,看了这个看那个,看着看着对锦绣道,“越看越觉得亲切。”身旁布菜的小黄门笑道,“这两个孩子与大人十分相象,不知道内情的,会以为是大人亲生的。”
铭恩更加高兴,进了宫中径直进坤宁殿磕头,君婼看着锦绣,又看看两个孩子,翘了唇笑,吩咐铭恩退下,笑对锦绣道:“原来这就是锦绣的打算,为铭恩带回一双儿女,只是,与铭恩这样象,从哪儿找来的?”
锦绣笑道:“瞒不过皇后殿下,我满殷朝到处找,看着那个都不满意,本来收养了儿子已经很满意了,后来又遇着一个女儿,如今圆满了,可见是苍天垂怜。两个都是孤儿,一个在路边捡回来的,一个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我也跟两个孩子说了,我不是他们的亲娘,两个孩子懂事,与我很亲近,我也常跟他们说他们的爹是何模样,也说过不是亲爹,他们还是满心期盼着见到铭恩。”
君婼点头:“虽说是凑到一起的一家人,只要相亲相爱,不一定要有血缘,就若我与母后,跟亲生母女一样。”
锦绣笑说不错,君婼郑重问道:“再问锦绣一次,可心甘情愿吗?”
锦绣笑道:“我这些年遇见过不少男子,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可是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能体贴到我的心里去,想起他就觉得安心温暖,每想到与他一起过这辈子,就觉得此生无憾。”
成亲这日,铭恩府中只来了十数名客人,晔王夫妇摘星夫妇蕙太妃叶太嫔礼亲王睿亲王两位长公主,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帝后亲自主持婚礼,皇上一声礼成,铭恩与锦绣相顾泪流满面。
洞房花烛之夜,一双儿女被带进宫去,铭恩与锦绣两两相对,锦绣沐浴后裸身而出,铭恩瞧着鼻血汩汩而下,锦绣过来解他衣带,铭恩躲闪着,最终被摁倒在床扒光了,锦绣身子刚挨着他的,就听他一连窜抽气,低头看去,紧闭了眼咬了牙关,又晕厥过去。
如是,铭恩晕厥过去三次,锦绣再不敢做什么,只敢从背后抱着他入睡。
次日铭恩进宫接一双儿女回府,双双大咧咧道:“铭都知,锦绣不是他们的亲娘,他们是路边捡来的。”
铭恩愣住,摘星捂了双双的唇,叹口气说道:“铭都知看不出来吗?这两个孩子与铭都知相似,锦绣姑姑为了铭都知,煞费苦心找来的,找了五年多......”
铭恩扭身就走,忘了带孩子,也忘了坐轿乘车,一路跑着出了南熏门,回了府中浑身已被汗浸得湿透,进了屋门腿一软跌坐在地,锦绣忙过来搀扶,铭恩一把摁住她手,紧紧盯着她哑声问道:“这些年,锦绣没有嫁人没有儿女,可是吗?”
锦绣咬了唇不语,铭恩吼道,“告诉我。”锦绣嗯了一声,铭恩两手捏住她肩,瞧着她咬牙不语,锦绣唤一声铭恩,被他一把抱在怀中,他开始嚎啕大哭,直哭得身子不住抽搐,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状若疯狂。
锦绣慌忙阻拦劝慰,他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定定瞧着锦绣:“我也不要脸了,我的身子尽管丑陋残缺,但是暖的,也是干净的。”
说着话眼泪又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锦绣肩头,晕开了晶莹的花……
这一日之后,铭恩方彻底看开,与妻子儿女尽享美妙时光。锦绣大胆泼辣,又有皇后指点,房中画册物件藏了许多,慢慢待铭恩开了窍,床笫间也能尽享欢乐。
时光悠悠已是夏日,铭恩与锦绣将前院后院栽种更多的花,处处花团锦簇。这日铭恩休沐,二人一个浇花一个剪枝,忙着忙着头碰在一起,铭恩趁机偷香,唇贴着锦绣耳边道:“昨夜里晕厥过去的,可不是我,这会儿还好吗?”
锦绣红晕生了双颊,嗔他一眼道:“去冬吃了补药,使不完的蛮力,又不知从何处学来那么多花样,让人……”
饶是锦绣泼辣,也咬了唇不肯再说下去,铭恩笑道,“一处不足,就得在别处弥补,免得锦绣生了闺怨。”锦绣拍他一下,“油嘴滑舌的。”铭恩道,“为了哄锦绣,我可是不时跟皇上偷师,皇上哄皇后简直天下一绝。”
二人絮絮低语,一位小黄门踮着脚尖小跑步进来,笑说蕙太妃来了,锦绣忙说快请,蕙太妃含笑走进,一看铭恩笑道:“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我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娘家有一桩为难的事相求你们。”
二人忙说不敢,含笑让蕙太妃进了客堂,蕙太妃坐了抿一口茶,叹口气说道:“我娘家一个堂侄女,今年二十,那日在城外保福寺上香,见到铭恩后一见钟情,回去害了相思,卧床不起已是半载。”
铭恩与锦绣面面相觑,蕙太妃道:“家人都劝过了,那孩子死心眼,听不进去,我听说后去了一趟,索性对她直言,铭恩呢是宫中的中官,一般的中官是不会娶妻的,那姑娘说了,可他有妻子,我又说,他与锦绣不过是搭伙过日子,那姑娘说,那日她亲眼看到铭恩对妻子如何恩爱,上山时怕妻子累着,背着妻子,午时热了拭汗,又端了凉茶喂进口中,午后起了凉风,就紧着为妻子披了披风,求签时只问妻子吉凶,那姑娘说,这样的夫君乃是她梦寐以求,就是中官她也愿意。”
蕙太妃看二人沉默,笑说道:“谁让你们二人公然恩爱,既是你们惹出的祸,你们还得帮着我解劝,别让一个姑娘家,年轻轻的没了性命。”
铭恩笑一笑,“我这样她就害了相思,若瞧见皇上如何对皇后殿下,又当如何?”蕙太妃白他一眼,“说你呢,别扯出皇上吓人,要不,铭恩再纳一房妾室?”
锦绣笑说道,“蕙太妃如此插手我们家事,可是不该。”蕙太妃挑了眉,锦绣笑道,“不过呢,你老人家也是救命心切,这样,我去见见那姑娘。”
夜里锦绣回来,瞧见铭恩嗔道,“以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如今竟也遭人惦记了。”铭恩笑道,“锦绣疼我,儿女孝顺,我心里舒畅,这一舒畅,身边的小黄门都说,我是越来越英挺伟岸了,陪锦绣出城的时候,偷瞄我的大姑娘小媳妇可不在少数。”锦绣白他一眼,脸上含了酸意,铭恩忙又道,“自然了,偷瞄锦绣的男子更多。”
锦绣便笑了,铭恩问她如何,锦绣坐了一伸手,铭恩递过茶来,锦绣一口喝干:“我将咱们二人这些年的事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口干舌燥,那姑娘总算想开了,说是铭恩就该是我的,别的女子不配,她自己也不配。”
铭恩在她身旁坐了,瞧着她哑声道,“我们这些年的事,夜里锦绣也跟我说说。”锦绣舔了舔唇,“我说了一日,还是你跟我说。”
铭恩说一声好,望着妻子,往事历历涌上心头,握了她手道:“终是委屈了你,成全了我。”
锦绣靠向他怀中:“分明是委屈了彼此,成全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