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分明听到那些丫头在刻薄她,对上脸色古怪的斐小姐却还得面色如常的笑笑:“林妹妹是个顽皮的,他的丫头也这么古灵精怪的。”等日后你成了林府的夫人,可得好好训导这个‘继女’才是啊。
斐姵心里不以为然,她家道中落,依靠着王家糊口,自来是会看人眼色的,这一日下来早就品透了这位薛姑娘不受林家上上下下的待见,她是奔着这一品诰命的林府女主子的位子来的,自然是要多多巴结林如海捧在手心里的林家大姑娘,至少在她生下孩子之前都会掏小跷的待这位林姑娘好的。
此时却也不便反驳,任由薛宝钗打肿脸充胖子的教导人林姑娘几句糊弄过去罢了。
林黛玉的起居汤药从来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她的乳嬷嬷给侍弄的,因着林黛玉要养病,也不怎么请她们过去说话,这样一来,薛宝钗和斐姵倒像是被禁锢在那处小小的院子里似的。斐姵心里头又急又痒,万分不自在,倒是薛宝钗老神在在的,也不着急,却似安心在人家林家住下了。
这一日斐姵又见她精心的绣着一方绣帕,忍不住撇撇嘴,这位和她有几分亲戚的薛姑娘可真如入了禅的老僧似的,明明打着来探望病人的旗号却在人家府里还这般自在,斐姵设身处地的想想都觉的自己脸皮烧的慌,若是她被林家上下明里暗里的这样对待……唉,怪不得人家是豪商家的姑娘呢,想来是惯见过这些场面的,可不是么,商户出身的,听说父亲早逝,一个哥哥有事不争气的,啧啧,一个姑娘家沾染了那么些铜臭味,还会有什么廉耻……
斐姵毕竟没被精心教养过,这几日自觉与林家的几位管事嬷嬷和黛玉房中的大丫头雪雁相处的不错,便似抬了身价一般,有些瞧不上宝钗了,眼角瞅着薛宝钗手上素帕上那团美得惊心动魄的牡丹花,嘴里笑道:“怎不见莺儿、蕊官两个?姐姐也忒纵着她们了,自来了这几日就没见她们在姐姐跟前侍候过几刻。”
她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是不耻:如果这位薛姑娘真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光风霁月、心下无尘的,怎么会让自己的丫头成日儿出去在人家家里乱走,还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怕是想在下人嘴里□些人家的阴私出来罢,她可是对前些时候的那起子官司颇有耳闻呢。
薛宝钗手顿了顿,听她提起蕊官,微微有些不自在,笑着反讽回去:“妹妹这几日惯常出去,听说与林妹妹房里的丫头处的十分好?”得意些什么,不过是搭上了些丫头婆子罢了,要想入林家门,还不是要靠着姨妈撑腰。
这话说出来,斐姵一惊,却不敢再无状了,微微有些讨好娇嗔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能来这府里见识一番,还不是靠着二太太和姐姐么,听太太说我能来还多亏了姐姐呢,我在这里行事多不得章法,还请姐姐多多提点才是。”
听闻她如此说,薛宝钗又气又羞,姨妈也忒没成算,竟然把事情赖到了她头上!还有这没脸没皮的斐家女,什么多提点,难道她一个姑娘家,还要教给她如何药倒了林姑父,如何脱光了钻到林姑父被窝子里不成?!
薛宝钗一个眼神都不给斐小姐,自顾自做绣活儿。只是她也不想想,她自个要做的事,比斐小姐自荐枕席又能光明正道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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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史墨冲着贾环挤眉弄眼:“唉,你说,这薛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几天了也没见她给林姐姐药里动什么手脚,也不出来,听说镇日就绣一方丝帕,还有她带来的那个斐家女,拐弯抹角的打听林姑父的事情呢。”
贾环还未说话,史墨头上就挨了柴贯师兄一巴掌,怒瞪之,却见柴师兄正儿八经做严肃脸:“好好儿功课!林大人乃当世大儒,咱们能在此得些教诲是求也求不来的造化!”
史墨心内‘凸’之,这只马屁精师兄又开始了,谁不知道平常最长舌的就属他了。
贾小环给他揉揉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史小墨委屈撇撇嘴,暗自环顾了一遭儿,憋屈!这间宽大敞亮的屋子里,规规矩矩的排了七八张桌案,有两三张空着,那是被林姑父带着见到访的同僚去了,其他在座的却是人人桌案上都搁着厚实的功课,被勒令完成——这间大屋唯一的房门却被一只大铜锁锁上,院子里静寂无声,那唯一一把钥匙正挂在见客的林如海身上呢。
又破题做完一篇论策,史墨揉揉眉心,捏捏肚子,饿了呢,呜,林姑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柴师兄腹中也空空了,只是想起临行前恩师那皮笑肉不笑的‘威胁’,皮紧了紧,依旧伏在案上奋笔疾书——托着小师弟的福,他们几个师兄弟都被恩师送过来给林阁老教诲了——
却是正值朝中无事,林如海身体‘微恙’,圣上特许他在家中休养月余,元小舅思忖林如海学问好,又与朝中清流大儒交好:常言道这科举靠的不仅是士子的才学,还有机缘,若是答卷合了主考官的脾胃,常常是万事好说!林如海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史墨贾环送来,十分有益于明年春闱!白鹿洞书院的洞主也是这么想的,便脱了个巧宗儿,把自己其他几个嫡传的弟子借着小徒弟的便利都给送来了,就是杜考、晏经这两个已经在六部历练了年许的都一起来了,眼见着这两个弟子就要往上升一升了,这时候见见世面亲近亲近关系,有好处!比特意去走动打点还要好些。
林如海自己没有儿子,再者他竟十分喜欢二舅兄的庶子贾环,也乐得提携小辈,是以索性单收拾出来一出小院子,把这几个拘在里头,一为专心治学,二来也先给明年春闱热热身——像热毛子马一般坐不住可不行!
贾小环四顾下,着重向两扇大大的窗户那里瞅两眼,眼见着毫无动静,便从书搭子里掏出个八宝盒来,打开看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各色小点心,侧身过来,拉拉史小墨的衣袖,史墨一瞧,立刻笑眯了眼。
贾小环用口型道:“林姐姐给的。”
却是正在‘养病’的林黛玉抽空儿给他们做了两个灰蓝色的大大的书搭子,虽没往上绣东西,可却是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黛玉拿他们两个尤其是史墨当弟弟照顾,史墨曾经顺口一说现代书包的样子,便被她记在了心里,特地选了结实耐磨的布料给他们做了,还细心的没往上绣物件儿——毕竟他们都大了也不是亲兄妹,让人看出来绣活的出处免不了嚼舌根。
黛玉听说爹爹管教的严厉,不到时辰便不放他们出去,怕史墨贾环捱不了饿,就叫人赶早儿给精心备下了一匣子点心偷偷儿送来了,毕竟墨哥儿正长身体的时候,饿着了不好么——这些年,黛玉待史墨越发的好,史墨也敬重爱戴这个林姐姐,黛玉这人玲珑心肝儿,本来就因史墨像她早夭的幼弟带他与别个不同,这一来一往的,史墨又是真心诚意的为父亲和她打算,愈发的拿他当兄弟一般的管教对待。
日久天长,黛玉便再也不艳羡薛宝钗有个兄弟依靠,她家的墨哥儿,比那薛霸王只好不差的。只是免不了对史湘云有些歉疚,私底下倒觉得像是抢了她的兄弟似的,便要时常送些东西与她。只黛玉少见的由性子了一回,不想让湘云把‘她的弟弟’抢了回去,幸而湘云和史墨一贯不亲近,湘云为自己打算尚且不及,除非有大事儿,平日里是想不起来自家这个弟弟的。
柴贯的鼻子动了动,似乎有桂花糕的香味儿?
不等他回头,门外的大铜锁传来开锁的声音,张渁打开大锁,恭恭敬敬的将铜匙又呈给未来的泰山大人,林如海点点头,率先步入书房来。
此时史小墨早已擦拭干净糕点屑,挺直脊背,认真温书了。林如海看了众人的课业,满意颌首,道:“不错,自明日起卯时到巳时初在书房温书,其他时辰在一块儿多多切磋琢磨,每日同破一题,各个写来与我看。”又对张渁和杜考等吩咐他们多多照看好几个年纪小的,就拿着几份论卷兴匆匆的去寻几位留饭的老友了。
史墨和贾环瞟了准林姐夫一眼,相互露出个怪笑。
下了学,红霞漫天的时候,林府外院客院里叽叽咕咕,落霞秋水连带着黛玉房里翠羽雪雁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黛玉偏院暂住的那两位娇客的言行,听得史墨和贾环脑仁疼,忍不住打断了几个丫头的话语,道:“你们林姑娘冰雪聪明的,想来她已经猜到那两个要作甚了,直接给爷说罢。”
几个丫头相视一眼,却红了脸不好意思说了,就连一向牙尖嘴利的秋水也闭了嘴。
还是已经嫁给了史墨府上管事石砚的珊瑚张了这个嘴,只听石砚家的道:“……怕是那斐家的女孩儿瞄上了林老爷,薛家的姑娘让她手底下的丫头千方百计地打探张三公子的行迹……”
“哈?!!!”史墨和贾环目瞪口呆。
一旁雪雁红着脸愤愤不平的道:“薛大姑娘跟前的蕊官和我们姑娘屋里的藕官原是贵妃省亲那回荣国府采买来的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中的,那时我们姑娘都已经离了贾府,偏老太太说给了其他姑娘不能不给我们姑娘,便遣了这个藕官来,藕官和这蕊官最好,这次薛姑娘便把那个蕊官带来了,整日要她来找藕官,还送了好些东西,暗地里打听的都是张三爷的事情,还问张三爷身边服侍的小厮是哪个,听说张三爷午后爱到荷塘边散步,来回打听了好几回不说,那黄莺儿还借故去了荷塘边看过。”
史墨揉揉眉心,本来薛宝钗的事情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让林姐姐和她屋子里的嬷嬷丫头们自己去作为,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只管着外头的事情,想着只要加紧让贾家和薛家倒了也就是了,任凭一个姑娘家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不成想这位薛姑娘好大的胃口!
贾环拧起眉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半晌,他淡淡道:“你们回罢,看好了那几个,有事就去二门上寻平安去,我们自有计较。”
等耳根子清净了,史墨想着想着,噗的一声笑出来:“走,咱们得跟林姑父说一声儿去。”这斐氏女相中的可是他老人家呢。
她们是怎么想的呢,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蠢,在人家家里,就敢这样算计主人家,偏偏还是个明着不待见她们的主人家里。
林如海听了史墨的话,气得脸面铁青,招来大管家随口吩咐两句,听得史墨贾环两个皮一紧——还是林姑父狠辣老练,当狠则狠。
史墨半点儿瞅热闹的小心思都不剩了,被林如海风轻云淡的瞟了一眼就没出息的往人贾环背后躲,只听林姑父丝毫不带烟火气的一句:“墨哥儿精神如此好,每日的文章便多一篇罢。”写不出好的来,仔细你的皮!
瘪着嘴,史小墨只得躬身答应了。
倒是贾环眼里净是笑意,他知道,这是林姑父真把他们当做侄子亲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