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没来看过母亲了,林清清再度来到这个墓地的时候,竟然不自觉的浑身颤抖。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了,下雨没带伞也好,饿了没吃饭也好,夜不归宿也好,甚至死了也好,再也没有人会在意她是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17岁的林清清正笔直的站在母亲的坟前。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孝服,胸前的白花还没摘掉。
母亲下葬的那天,恰逢是个阴雨天气。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无数细如针尖的雨水,不意外的淋湿了林清清身上那件黑色的孝服以及她随意抓成马尾的长发上。
劣质的黑色绸缎在雨水中渐渐变成了一种比黑色更深沉更肮脏的颜色,就像是常年淤积的沼泽,翻开上面一层土黄色的稀泥就露出的黑色的湿哒哒的泥土一般。
胸前的小白花已经被细碎的雨水淋烂了,它奄奄的挂在林清清胸前,看起来没精打采。
雨水混合着泪水,林清清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哭过没有。说她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她的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
埋在这堆混凝土下面的女人从没对她尽过一丝母亲的责任,除了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之外,就极少在给她温暖了。
在学校里学过的所有关于歌颂母亲的词句林清清都嗤之以鼻,因为她从没拥有过,所以也从没珍视过。
“进去吧。”一直到欧远澜伸手碰了碰林清清,才将她从这段回忆里拉了出来。
走在欧远澜的伞下,肩膀被他轻轻的揽住,林清清才发觉今天也是个阴雨天。
雨下的并不大,落在水泥地上并没有形成一摊一摊的水渍,只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子。和多年前的那个雨天一样,一切都没改变。
从墓地的大门进去,还有一段长长的楼梯。这是一个公墓,当年林怀之给这个女人最后的温柔,就是在这里为她谋得了一席安生之地。
林清清还记得自己当年站在坟前,哭到最后哭不出来了,就开始笑。刚开始只是淡淡的笑容,后来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狂笑。
最终她瘫倒在碑前,看着石碑上那个女人美丽的面孔,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悲凉。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对爱情这东西深深的恐惧就根植在了她心里。
那个女人那么深沉的爱上了这个叫林怀之的男人,甚至宁愿为他去死。但他呢?只是在享受过肉体的欢愉之后气之不顾,甚至在她死后都未曾来看她一眼。
从踏进这片墓地开始,林清清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全部都从记忆里那个小匣子里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
她以为那么久了,终于能淡忘一些了。但她却忽略了人类大脑的强大之处,尽管许久不去回忆,再想起来,却依然鲜活如初,痛苦如初。
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爬上楼梯之后,林清清一眼便看见了母亲的坟墓。她没敢走进,身体的颤抖开始加剧。
一直搂着她的欧远澜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他并不说话,只是搂的更用力了些。从两人在一起开始,林清清就从没提过她母亲。只是这样的缄口不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轻微的抽泣之后林清清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实在是太久没来了,以至于再次看见这个孤独的坟冢,竟然能让她有如此反应。
“妈……我带欧远澜来看你了。”林清清的嗓子里就像是落满了灰尘一般,叫出这声久违的妈,竟莫名的让她也有些疏离。
欧远澜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搂着林清清,千言万语都在手上的力道里了。对于林清清的过去他不是不好奇,但他决意不会探究。
哈尔滨冰天雪地的那个夜晚,欧远澜给林清清讲了儿时那个孤独,倔强且被所有人忽视的少年,但林清清却缄口不言。
这沉默背后或许不是谎言,而是一道道凄厉的疤痕。就像被滚烫的开水烫过之后的皮肤,沟壑纵横,让人泪目。
雨势渐渐大了,落在黑色的双人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然而这些林清清却全然不察,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石碑,一言不发。
到底有多久没来了,时间长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起了。石碑上贴着的照片已经泛黄褪色了,在风吹日晒中渐渐模糊了面容。
当时那个美丽的女人竟然甘愿在林家当佣人,这是林清清不能理解的。但后来,在目睹那龌龊的一幕后,她终于明白了那种不顾一切的爱。
像风之于沙石,水之于尘埃,所到之处面目全非。这是林清清母亲对林怀之的爱,一种近乎决绝的爱。
“走吧。”在雨下的更大之前,欧远澜示意林清清是时候离开了。
从旧忆中抽身,林清清把手里的洋兰放在了石碑前。这种小小的白色花朵寓意很美,幸福,纯洁,吉祥,全部都是很美好的词语,也是林清清对这个女人的祝福。
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她挽上了欧远澜的臂弯。“走吧。”这次她轻轻的说道。
寂静的墓地再次恢复平静,林清清和欧远澜顺着来时的台阶拾级而下,他们没能看见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看着两人走远了,林言才走进这座孤坟。他蹲下身,看着石碑前的洋兰,不由得哑然失笑,继而又把自己手里的白菊放在了旁边。
“妈,清清刚刚来看你了。”他语气轻柔,带着一丝悲戚。
从回来以后,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但几乎从来没碰着林清清。却没曾想,今天竟然见着她来这里,尽管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人。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水泥地上已经积聚成了小水洼。林清独自一人对着石碑,只是絮絮叨叨的说些话。
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但这条路他还没有走完,根本不可能停下来。终点未曾可知,但道阻且长。
当年的谎言,背叛,逼迫,无奈让林清清和林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这些东西让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得轻松。但这件事情,林清清一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