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员板着脸问小爱:在餐厅里当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不配合他?这使他很没面子!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小白,神气活现和她说话,脸上堆满了笑。小爱默默地跟在他俩后面,像生怕跟丢样。
歌舞厅里面聚满了供销员的同事。他们走过来围住供销员、小白和小爱,假装和供销员谈论着奖金的事,眼睛却盯着两个女孩,那眼光落在小爱身上时,总显出困惑而又同情的意味。一个发了福的圆脸同事,神情优越地安慰着供销员,要供销员不要在意工作上的落后,供销员立刻打断他,要他莫说那些空话……听着他们,小爱暗暗同情供销员,仿佛供销员已经是她的亲人似的。
这一次,供销员坐到了她旁边,她顿时感到全身温暖起来,尽管他的行为有点像是例行公事。小白坐在对面,舒展开四肢,翘起二郎腿,带着蔑视的微笑,完全没把这种小歌厅看在眼里,更没有看上这里任何一位男士。
小爱端着茶杯,像在品赏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除了供销员,她也没能看上任何男士,虽然在会餐时她看上了几个端正的青年,但她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有眼前的供销员。歌舞厅昏暗的灯光使她感到一种懒散和奢侈,热闹的人群让她沉醉其中,不愿离开,觉得自己像个蛮不错的女人。
“你和我唱一首怎么样?”供销员愉快地问。
“我不想唱。”小爱板起脸。
“好,好,你不唱?!”供销员瞪着小爱,喃喃着把脸转向小白。
小白大方地选了几首歌,供销员殷情地送到点歌台去了,小爱难受,那本应属于她的殷情,被小白抢去了,她只好将错就错。旁边有几个同事在注视着这一幕。
这时一位中年男士走了过来,他戴着深度眼镜,穿着风衣,浑身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采。小爱感到这位高大的男士是这里品种最好的,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风月老手,很卑鄙,但仍是这个满屋子男士里面最好的。
他走到小白跟前,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请你跳个舞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会跳!”小白扬起头回绝了他。
他又转向小爱,问她跳舞吗,虽然他显得很自然,但仍然还是让双方感到尴尬。他来邀小爱,明明只是为了要亲近小白,可小爱仍非常的佩服他,她爽快地同意了他,不愿意让眼前的“绅士”面子扫地,不愿意让他伤心,而且她也想接触一下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再则,她要让供销员看到她的力量,和她的激愤。她根本不会跳舞。他的手很温暖,柔软,整个身体散发着某牌子的香粉味。她极力地跟着他旋转,头脑已失去了方位感,并且不敢望他。
整个歌舞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跳舞,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们,她僵直着身体,不让自己的怯弱流露出来破坏这种高雅。她感到两人都只是在维持这种煞有介事,这种特立独行明明是发神经。她感到自己多么伪劣和粗糙,根本配不上这位男士,因为一旦有可能,她就会主动送上门和他睡觉,她忍不住这样想,但那样的场面会比这笨拙的舞蹈更让人难堪。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乏味和虚空。
“那位美女是你的妹妹?”他的男中音优美浑厚。
“是的。”小爱不假思索地说。
“嗯,她非常不错。”他说。
“她非常聪明。”她迎合着。
“你觉得我的徒弟小虎怎么样?”他提到供销员。
“你是他的师傅?我觉得您非常潇洒,非常不错。”她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赞美,说的时候总感到喉咙被什么堵起了,声音无法流利和响亮。
“那么小虎怎么样呢?”他又问。
“他?他也很不错,温和稳重。”她说,同时感到自己很滑稽。
沉默了一会,他说就这样吧,于是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她急忙在混乱中说了句“谢谢”,他没有反应,而她却因说了“谢谢”更加局促不安了。
歌舞厅里响彻着小白那明星样的甜美声音,是当下最流行的《爱情买卖》。供销员一个人坐在小桌旁,看着小爱走过来。
“你为什么和我师傅跳舞?”供销员脸色难看。
“因为我觉得你师傅很帅,很男子汉!”她斜着眼。
“是么?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供销员板起脸。
“我知道!”
“你知道?”供销员鄙夷地盯着她,认为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愤怒地站起来,冷峻中似乎有一种大哥保护小妹的侠义,暗示她再这样固执和愚蠢下去,那将不关他的事。
供销员转身离开,到小白那边唱歌去了,唱的是一首《流浪歌》,整个厅里响着他那刺耳的外省土音,尖利而嘶哑,还走调,听起来特别寒碜。她庆幸自己没有和他合唱,要不然,会出尽洋相。
忽然有人拍桌大叫,几个男士在骂娘,因为总是轮不到他们那一桌点歌,他们不等老板来解释就冲了出去,接着又有四五桌一窝蜂起哄,一大帮人都不付钱乘机夺门而去,都是机械厂的工人。供销员、小白和小爱走在最后,老板娘追上来和供销员讲理,供销员沉着脸没有出钱的意思,仿佛事不关己,他和老板娘周旋了十多分钟,老板娘说等过了年再来找他们算账。供销员一脸怒气走在小白和小爱后面。小白忽然停下来,说这么晚了她要回去!
“怎么?我原准备你们住下来的。”供销员停下脚步说。
“不行,我父母会骂我的,他们不准我在外面过夜。”小白扭了扭腰肢,瞟着地面。
“我说了,要你们住下来,招待所有床位。如果你们硬要走,那我也没办法,我今天本就没有好心情。”供销员冷下来,显出无所谓的样子。
小爱上前抓住小白的衣袖,向她说,“你就留下吧,你的父母,你可以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小白望了眼她,那眼光表明她其实并不想走,但绝不能在供销员面前表露,而小爱很想表露,觉得这样能重新夺回供销员,让他重新属于她,拥有和不拥有的感觉真的很不同。小白还在演戏样地嚷着要回去,而她没有任何客套地就这样留下来,硬着头皮以他的女朋友自居,显得很下贱,格外不值钱似的。
“但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小白对供销员说。
“好,你要什么,我买!”供销员很硬气地应着。
“比如没有毛巾,牙刷和香皂。”
“我家里有。”
“你的太脏了,那不行!”小白直摇头。
“买新的!”供销员赶紧说。
“还有,没有洗屁股的盆子。”
供销员怔了一下,仍机械地点头,表示他也可以买。
小爱笑起来,前仰后俯地笑出了眼泪,可供销员并不看她,而是和小白并肩走进了路边的超市。小白毫不含糊,她选了最贵的毛巾牙刷,供销员也特爽快,什么都同意,非要把小白击败似的。
小爱在一旁不吭声,想知道供销员会不会给她买,如果他买,她一定坚决不要,要让他知道她和小白是不同的。然而供销员像忘记了她的存在,得意地走到前台为小白买单,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