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货郎对面住的就是马大娘,丈夫早死,马大娘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女儿,大女儿二年前嫁人去了外地,小女儿在城里一户人家当婢女,马大娘平时就靠替人浆洗衣物度日,虽然家贫,但是待人极好,尤其是秦琅,衣服几乎都是马大娘替他缝补的,秦琅心里当她亲娘一样,进门见她屋里的灯熄了,知道她已经睡下,便不想去吵她,又朝南屋看了一眼,陈铁匠屋里倒是亮着灯,酒肉的香气传到少年鼻中,更引他饥肠辘辘,不知想到了什么,秦琅最终还是不想上门相求,摇摇头就欲回自己所住的北屋休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秦琅不想去打搅陈家,没想到刚走到院中央,陈家的门却咯吱一声自己打开了,从里面跳出一个赤面虬髯的大汉,看见秦琅就是一声怪笑,秦小子看你要往那里逃,陈大叔你还没有睡阿,秦琅嘴里敷衍着,心中却是苦恼。
你陈大叔是顺风耳,你进门我就听见了,没想到你这个臭小子想过门不入,陈铁匠两步走到秦琅面前,拉着他的胳膊向自己屋里走去。陈大叔,太晚了,不如我改天再来看你,秦琅使劲挣扎可惜不敌陈铁匠的气力,你小子还没吃饭吧,走陪陈大叔喝几杯,少年想说自己吃过了,可惜肚子又是咕噜一声响,大汉笑了一声,不由分说拉着他向屋里走去,到了门前一推门,和秦琅一起入内。
哈哈哈,秦小子我们两家可是世交,你刚出生的时候老子去抱你,结果你尿了老子一手。一灯如豆,照亮了满桌的饭菜,做为巫溪镇唯一的铁匠,陈铁匠家的晚餐还是很丰盛的,和秦琅猜想的一样有酒有肉,酒是高粱酒,肉是猪头肉配上韭菜炒鸡蛋,花生米和一大盆刚蒸出来的馒头,这顿晚饭本来应该很愉快的,前提是某人不在的情况下,屋里三个人,陈铁匠喝的手舞足蹈,秦琅低头啃着手里的馒头,不低头不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小姑娘眼神好像是两把飞刀,少年生怕一抬头自己脸上就会多出两个窟窿。
陈铁匠估计是喝多了,面红耳赤的说话都是大舌头,看见秦琅不说话,一拍他的肩膀,秦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女儿。爹,突然响起的尖叫,让秦琅不自觉的抬起了头,正好看到陈秀莲瞪圆的双眸,那里射出的已经不是飞刀而是火箭了,少年一哆嗦,急忙挪开自己的肩膀,嘴里嚅嚅道,陈大叔你喝醉了,我怎么配的上秀莲。
怎么配不上,陈铁匠也急了,你和秀莲从小就定亲了,我和你爹娘说好的,聘礼我都收了,不信我拿给你看,说着就要从自己怀里掏什么物事。爹,我不嫁人,你要我嫁秦琅,我宁可去当姑子。陈秀莲说完这些话哭着跑进里屋去了,陈大叔你喝醉了,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秦琅害怕陈铁匠再说什么,也急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气声,少年只当不觉快步离开了陈家。
回到北屋自己住的地方,秦琅径直推开了房门,屋是一贯不锁的,左右都是街坊,而且家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刚刚吃的太急,又被陈家父女一闹,秦琅有些噎到了,一进门先从墙角的瓦缸里舀出一瓢水,也顾不得生冷,先喝了半瓢,这才走回里屋,把床头的油灯点亮,又从床边拿出一卷书,坐在床头看了起来。
父亲是个卖艺的武师,母亲是大户人家的绣娘,一个是陈铁匠的拜把兄弟,一个和马大娘是闺中好友,少年能得到左邻右舍的照顾,其实也是依赖父母的遗泽,可惜他们走的太早了,五岁的孩子能记住什么,少年只记得母亲很爱笑,父亲有个大胡子和陈铁匠一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夫妻两个双双离家再也没有回来,留下秦琅一个小孩子靠吃百家饭活到了现在。
青丘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鸠,手捧书卷少年看到兴处忍不住诵读出来,秦琅家徒四壁吃饭都成问题,当然没钱买书,这书是和城里神算子借的,说好明天还,所以今天晚上少年打算连夜看完它,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争吵声,秦琅不觉摇了摇头,陈大叔是好人,一心想让自己当他的女婿,可惜陈秀莲不喜欢自己,和她已经过世的母亲一样,你那么喜欢秦琅就和他一块过好了,老娘出家当姑子去。秦琅的脑海里泛出一副画面,一个和陈秀莲有七分相像的妇人一手掐着腰,另一个手指着陈铁匠,连发脾气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每当这个时候陈大叔就低头哈腰的好像杨家养的狮子狗,再也不敢提要收养自己的事情,秀莲比自己小一岁那时候也才六岁吧,梳着羊角小辫看见秦琅还会甜甜的笑,可是随着两人一年年长大,两个人越来越生分,三年前小姑娘的母亲死了,对秦琅的厌恶完全传给了女儿,从那天开始,陈秀莲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子。
争吵声终于停歇了,秦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脾气将来不会真当姑子去吧,说是这么说,少年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多虑了,陈秀莲脾气虽然不好,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皮肤和细瓷一样白,头发和黑炭一样,条也顺,不说巫溪镇一般人家的子弟,很多大户人家都相中了她,当然是娶回去当填房和姨太太,那也比和自己在一起好阿,起码衣食无忧,秦琅举目四望,自己家里就找不出过百文的东西,除了破桌就是烂椅,连杯碗上都是缺口,陈秀莲不愿意嫁给自己,多半也是因为自己家贫。
不是不想振作,普通人求富贵最简单的就是文武二途,学成文武艺卖予帝王家,去考状元或者投军凭手中刀枪搏个封妻荫子,可是这两条路少年都走不通,读书的话,笔墨纸砚要钱,请夫子要钱,小说里那些夫子都是慈眉善目,看学子家贫不仅不收束修,而且还助其衣食,自己去学堂外旁听,镇上的王夫子直接放狗,到现在秦琅腿上还有个月牙型的伤疤。
读书不成,那学武呢,少年看着自己纤瘦的胳膊,再度苦笑摇头,自己不是那块料,陈大娘死后,陈铁匠曾让自己去铁匠铺帮忙,将来也好有个手艺傍身,结果淬火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只是几滴血,自己竟然昏了过去,武人争锋,勇字当先,自己父亲就是武师虽然来不及教自己什么,但秦琅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将来最多就是杀杀鸡鸭,想笑傲沙场恐怕是不行了。
不愿意老是受街坊接济,秦琅稍大些就开始往山上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巫溪镇后面的卧龙山幅员千里,据说山里有野兽,不过少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反而屡有斩获,或是山鸡野兔,或是稀罕的果子珍蘑,贩给镇上的大户人家就能换来几日温饱,今天去杨家卖杏,没有拿到钱,还被赶出来,明天还要进山,这个季节桃子也好,绸缎铺薛掌柜的母亲要做寿,自己明天去采篮鲜桃送去,定能得不少喜钱。
心里想着心事,手上的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把最后一段看完,秦琅起来取木盆接了半盆凉水擦拭身体,常人洗浴多用热水,不过少年有疾每到夜间就全身发痒,必须用凉水擦拭,才可好过一些,这两天好像愈加痒了,秦琅摸摸自己的屁股,心想不会是痔疮吧,看来明天不光要采鲜桃,还要弄些青瓜去火,吹熄灯火,褪尽衣衫,窗外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