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铜铁寺还是乡下庄子,对于陈姨娘来讲,都是致命的去处,相对之,前者更甚一些,后者勉强还有个回旋余地。
陈姨娘当得起打不起的小强的称呼,在被叶凝之一击之中,抽干了精气神之后,马上反应过来,没等叶凝之再开口,立刻选了乡下庄子做去处。
连叶筠都不得不承认,在情势如此糟糕之下,陈姨娘这般迅速的选择,对于陈姨娘自己是相当有利的。
叶芸没有她亲娘的忧患意识,还想着开口替陈姨娘求情,却被陈姨娘暗中一个眼神狠狠地制止住了。
如今叶凝之是看不上她的了,说她是下贱坯子,要发落了她,那么,叶芸就绝不能再和她有什么牵涉了,丢车保帅,她们母女要想今后翻身,就不能全都跌落下来。
陈姨娘以一句‘谢谢老爷’做为今天碎玉案的收尾,被叶凝之的下人拖出了书房,叶芸随后也紧跟着出去了。
偌大的书房,顷刻之间,从吵吵嚷嚷变成了冷冷清清,只余了叶凝之和叶筠两个人了。
叶凝之抬起手托起小桌上已经有些凉的茶盏,在嘴边转了转,到底没有喝下去。
他其实对自己的后院,没放什么心思,这些人发昏发糊涂的女人,谁暗瞎谁最后又死了谁,他根本不想理。
他这次出手,一是因为陈姨娘犯蠢,算计后宅之事时,把他这个当家老爷也给算了进去,这种坑,他是绝不能填的,因着母亲及外祖家的接连变故,他最恨的就是后宅女人算计他,陈姨娘这是犯了他的忌讳;二是明知玉佩是他心爱之物,还拿玉佩做引,简直是在犯了他忌讳的同时又火上浇油;三是叶筠要叶凝之还一个公道,放在平时,这个公道还不还的,全看他自己的心意了,但这一次不行,他必须要让叶筠出气让叶筠高兴,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叶筠嘴里套出叶筠是如何得到玉佩的,又是如何和珠儿表妹有了牵连的,只有这些都弄清楚了,他才能把此时发生的一切,与当年发生的旧事关联在一起,融汇通贯,想通他与珠儿表妹的误会到底是因何而起的。
叶凝之收拾陈姨娘这出大戏落幕后,叶筠也要适时候登场了,刚巧她也站累了,她也不用叶凝之给她赐座了,在书房里面瞄了一眼,找了一把自己看得顺眼的椅子,轻轻坐了下去。
叶凝之等着她先说话,她却不想失了先机,偏偏不先开口,还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玉佩,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有好几次险些拿不住要摔了玉的样子,看得叶凝之眼跳心慌的,再也按捺不住了,只好先开口。
叶凝之放下手中拿着做样子的茶盏,对着叶筠淡淡地说道:“说吧,你是如何找上珠儿的?”
“老爷这话说得不对了,我不是故意找上沉珠姑姑的,我真是想学琴,府中琴师的手艺,我又看不上,就四处打听了哪里有琴艺好的技师,无论出身如何,身在何处,只要是琴艺好,我就与她学了,后来,在三叔那里听说了沉珠姑姑的琴技十分高超,这才白日里着男装去了沉音阁,与沉珠姑姑学琴技的。”
叶筠先是说了她自己初识沉珠的意图,打消叶凝之的误会,还特意说了白天男装去,既学到了琴艺又保全了自己的名声,最后,无形之中出卖了叶府三爷叶超之。
——谁让叶超之之前放任贺氏和叶嫣欺负小叶筠,不管不顾的呢,何况沉珠这件事,是跑不得叶贺之的,不差跟着吃这点瓜落了。
果然,叶凝之在叶筠这番话里,听到的只有这最后一句。
“你三叔经常提起珠儿吗?”
叶凝之有些坐不住了,他当然清楚叶超之和他一样,从年轻到现在都喜欢珠儿,想当年,他们兄弟两个还因为珠儿闹得兄弟不合,几乎拳脚相加了。
“提到是没怎么提过,三叔是讲规矩的人,在府里提一个琴妓,是不合他性子的,”
叶筠在说到沉珠为一个‘琴妓’时,只见叶凝之的脸陡然黑了,真不知道说叶凝之是痴情的还是说他是绝情的。
在面对与他十几年夫妻的甄氏还有侍候他多年的陈姨娘,他半点感情不给,一个过错就可以完全打杀了,而对他自己放在心头的女子,他是半个不好的字都听不得啊。
叶筠不管叶凝之的脸色还会黑成什么样子,她继续说道:“前一段时间,我听府里的人说三叔经常去沉音阁里听琴,我想着三叔是个风流才子,能入得他耳,得他爱听的琴声,那必然是妙极了。我就着男装去沉音阁试了一次沉珠姑姑的琴技,确实美妙。”
这一次叶凝之彻底坐不住了,他猛地一下子从长榻上起身,手重重地拍在了小桌上,可比刚才审问陈姨娘的时候,更显怒气之真了。
“超之真是太过份了,年轻的时候这样,岁数一大把了,竟还是这样,他明知我和珠儿有……”
叶凝之是想说他和珠儿年轻时有婚约,可一想到坐在下面的是叶筠又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太对了。
“三叔是懂琴的,”叶筠火上浇油后,又说了别的,也是叶凝之想听的,“我与沉珠姑姑学琴有些时日了,姑姑见我学得好,就把这贴身的玉佩送给了我,刚刚在书房里看到那块碎的,与这块一模一样,我还吓了一跳,刚才是粗粗一看,如今我仔细看了一眼,发觉这块玉的材质也是上品,玉也有些年头了,不只是老爷抚摸的多,我瞧着之前那位主人也抚摸过不少次吧。”
造假造到这种程度,可见用心,对方也是个实诚人啊,而对这块玉佩上了心,那就是对玉佩的原主人上心啊,那也是个对珠儿痴心不改的人啊。
叶筠这话说得叶凝之一阵的恶心,一想到自己之前放在怀中抚摸珍爱的东西,不是心爱的姑娘送的,而有可能是仰慕心中姑娘的野男人偷偷仿制、拿着意淫多想的,只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屎糊了。
他只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叶筠既然什么都知道,他也就不瞒着,直接说了。
“那玉佩是当年我和珠儿定婚之物,那是裴家祖传下来的,我娘得我外祖母的疼爱,我娘出嫁时,把玉佩留给我娘做嫁妆,我娘亲见我和珠儿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彼此有情,便将我们的婚事定了下来,我娘亲把那块玉佩给了我,我转赠给了珠儿,留是定情之物的,后来,我外祖家出事,我娘亲与父亲和离,离府而去。我去找过珠儿,是要履行婚约娶她的,当朝法律是祸不及出嫁女,只要我娶她,她就不会因家中出事被牵连,结果,她却送来了那块定情的玉佩,说与我一刀两断,两不相欠,我当时十分痛苦,以为她和我娘一样,愿意为裴家埋葬,这才送回玉佩,与我恩断义绝,如今,看到你手中的那块玉佩,我猜……是有人从中捣鬼,把我和珠儿玩转与股掌之中,从而断了我们之间的情份,却不知这样却是害了珠儿一生啊……”
叶凝之说到这里,竟然动情地红了眼眶,眼泪几乎流下来了。
这可真是鳄鱼的眼泪、野狼的低吼啊!
叶筠心里冷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粉雕玉琢的小脸端庄自持,她接着叶凝之的话说:“沉珠姑姑也与我提了此事,说与父亲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当初,她可是苦等父亲好久,结果父亲也没有去约定的地方接她,还让人把玉佩给她送了回来,彻底伤了她的心,她这才在父亲去沉音阁见她时,推了父亲的相见,不想再伤心一次罢了。”
叶凝之微微皱眉,他没想到沉珠连当年的事都与叶筠说了,不但说了,还说他最近几次三番去沉音阁见她,她推着没见的事,这份信任也真是没谁了,可是沉珠为什么要那么信任叶筠呢?仅仅是因为与她学过琴技?这层关系可是靠不住的。
不过到是可以通过叶筠,与珠儿递上话去。
“你与珠儿说,那玉佩不是我送回去的,不是!”
叶凝之的目的,叶筠何偿看不出来,可她是绝不会那么如意地顺了叶凝之的,否则,这以后的合作如何谈下去呢。
“哪敢再与沉珠姑姑说什么玉佩的事,每提一次,她都伤心落泪的,要不然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玉佩送给我了呢!”
还刚巧用到了叶凝之这里,这么一看,裴珠儿也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心计城府都十分了得啊。
“她还在伤心啊!”
叶凝这说这句的时候,就不是与叶筠说的了,而是喃喃的自言,似乎有无尽的自责藏在其中,隐忍着不敢发出来。
“当年那个浑蛋换走了玉佩,间接害了珠儿,他这纯属为了一己私欲,还说是因为爱珠儿,纯属胡说八道!”
那换走玉佩和巧用离间之计的人是谁,这么多年下来,又经叶筠今天把事一一点出,叶凝之早已经如梦初醒了。
他那个好三弟啊,真是害人害己,作损了这十几年的好年华和这好年华里风华正茂的所有人啊。
他弃家出走再没快活过,珠儿没入官家的烟花之地,他们明明是有情人,却落得多年的生别离!